2018年10月6日星期六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01 【行駛偽造詩文書】


最近表妹在打一宗遺產官司,從民事打到刑事,說要找我當證人,我百般推託,但她扣了一頂大帽子,說難道要我看她父親無香火祭祀,逼得我不得不答應她陪她上法院。她的父親是我父親妹妹的丈夫,應該說前夫,也就是我的姨丈。其實法院也沒有寄傳票給我,但是那天表妹和她的律師來找我,表妹為了這些案子,還請了個律師,民事、刑事都是這個葉律師幫她處理的。

葉律師先了打電話來跟我約時間,要我跟表妹一起到他法律事務所了解案情,「我們有請檢察官聲請傳喚盧先生當證人,法官當庭是認為沒有必要,你表妹說因為對方說她是你阿姨、姨丈領養的,你可以證明她是你阿姨、姨丈的親生女兒,我們打算你當天跟你表妹一起出庭,有機會可以提出來講,會增加勝訴的機率。」,又是講一些我這個粗人聽不懂的,檢察官跟法官有什麼不同,我是要講什麼?

葉律師的事務所離表妹的家有一段距離,表妹到我家把我接上車,一路上表妹跟我咒罵「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是阿姨去世以後,姨丈從家鄉娶回來的女人,好像是江西。

我本來是要自己騎車,表妹硬是說要來帶我,平時方向盤握多了,看表妹二手都放在方向盤上,轉的手勢,怎麼看怎麼怪,邊開邊講,一講話就一長串,「我爸沒再娶的時候都沒事,娶了這個女人進門,禍事一堆,介紹的那個人聽說去關了,就是假結婚真打工,當初就不該找那個人,說什麼同鄉會,說同鄉,我爸他們這些老兵就眼睛閉著,被瞎牽著走。同鄉說什麼都相信,我當初就不該跟著我爸相信同鄉,法院調查那個同鄉,怎麼就沒調查到那個女人?就該把那個女人徹底調查清楚,她還不讓我見我爸,把門鎖都換了,每次去人都不在,說我爸住院,我明明就聽村子裡的燕姨說我爸在村子裡,才看到,說我爸傻的,那女人牽著他到處走,有時候就我爸一個人在村子裡到處走,叫也沒聽見,...。」

沒聽見啊!我心思就走掉了,想到我那些酒友,昨晚說約去談個事情,講好坐一下,進了店裡,才坐下,馬上遞了檳榔給我,酒就上來了,昨天是講了什麼?說有人來他滷味攤,想跟他合作把滷味攤弄成加盟體系,那個人跟他說他的滷味攤很有特色,在他現在那個位置開,生意好也是有限,只要弄成加盟體系,他可以弄一個中央廚房,他來提供食材和滷汁,這是賣技術,先是一家店加盟金就多少,每個月加盟店叫貨,他怎樣都賺錢,那個人說幫他設計加盟體系,算是合股,叫他去打聽他們專輔導人做成加盟體系,在業界很有名,不過他覺得他滷汁是獨門,應該股份要佔高一點,而且本來公司是自己一個人的,現在要跟人合夥,他覺得這樣不太合算,可是要多開幾間店,加盟的話,他再多開一、二家店,多做一點廣告也好。

站在朋友的立場,我也跟他一樣,覺得跟人合夥,畢竟不是兄弟一掛的,把自己的店顧好,多開個一、二家,多廣告一下,應該可以。但是加盟多開幾家,如果利潤再高一點,一間一間開下去,說不定可以開到國外去,像那個人講的,這個聽起來也不錯。我現在拖車拖去給供應他那個菜販,趟數說不定可以增加不少,二個人講到酒一杯一杯地乾,我也跟著乾了不少,多開或是加盟,我都有好處。

「什麼錢都想賺,根本沒在顧我爸。到了。」,當然有錢就要賺,表妹是在說那個女人,我也剛好在想錢的事情。

「放姨丈在外面是真不應該,對啦!前面那間就是喔?」

「就是說!心肝多黑!嘿!那間,我們走過去。」,表妹在講的時候,正好看到路邊有一個停車位,這邊還不算太難停車,葉律師的事務所是連棟房子裡的其中一棟,看起來是三層樓,或四層樓高,門面看起來比較寬闊,不是在法院附近。

剛進門,我就真的是坐不住,小姐很周到,先讓我們坐到沙發上,「你們先坐一下,葉律師說他手邊的案件處理一個段落就出來,他在寫狀紙,再一下就好了,我給你們倒茶。」

茶剛放下來,「可以抽菸嗎?」,小姐看我一眼,說要到外面抽,我就到外面去抽菸。

抽著菸看著對面的大樓,開車也是坐整天,律師事務所是很氣派,也很乾淨,還有沙發可以坐,很舒服,看起來律師應該賺很多,比起車廂的環境,就是不自在,坐著都彆扭,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講,要是再沒菸,實在沒辦法待。

再進來,表妹已經不在原來坐的沙發上,小姐走過來說他們已經進去葉律師的辦公室,小姐把我帶到門口的時候,門一打開,一個男的和表妹坐在沙發上,二個人正在笑。

「這位就是郭小姐的表哥?你好,盧先生嘛!這是我的名片,名片上的電話可以找得到我。」律師手上好像都拿名片,應該是隨手把另一手裡的名片直接抽出來給我的。

「請坐,我聽說郭小姐住的那個眷村,念書的時候,經常經過那邊一棵樹下,一個在賣蚵嗲的小販,郭小姐說那還是比較後來了,盧先生以前也住那個眷村嗎?」

蚵嗲?沒什麼印象,「沒有,我們只有去拜訪阿姨、姨丈的時候去過。」

「聽郭小姐說你們小時候都玩在一起,工作以後一段時間比較沒有往來,她母親過世以後,你們才又比較常聚在一起?」

小時候常玩在一起,也不是很有印象,但是被整過幾次倒是有印象,表妹雖然也沒有那麼「恰查某」,但是她想整人的時候,我都記得她講到其他孩子都一起罵我那幾次,雖然也沒什麼大事,我們男生才比較常玩在一起,和女生比較少,女生想什麼,不了解,反正都會隔一陣子就好了。

是阿姨過世的時候,有從阿公那邊繼承一塊土地,幾房子孫大家共有的,那時候說什麼要分割登記,還是什麼登記的,我是搞不太懂,我現在也不懂那個地是什麼狀況,表妹有比較多想法,我是放著沒在管它,以前阿公那時候務農,留下來的農地,說什麼要有農民的身分才可以持有,我們現在都沒在種田了,哪來農民的身分,所以到底分割沒有也不知道,表妹說她要去申請什麼農民的身分,在地上種點東西。

本來說得很認真,要種什麼菜,但是我在看,她那些要賺錢,賺不夠開,我回頭車菜拖多了,感覺她專業都算不上,只是最近她又說跟什麼人,一個朋友,在講要弄什麼休閒農場,租給人家種菜,因為地我們也有份,要我們給她去經營,才比較有往來,不過那麼久以來,也沒分到過錢,都沒有賺到錢,是隨便她去弄,我們三餐顧飽就好,暫時沒有想到那邊去。

「當孩子的時候,表妹他們比較常來我們鄉下玩,我們種田。現在是比較有往來沒錯,不過我那種工作時間都不一定,有車就跑,有時候人家臨時叫車,有辦法就會去跑。」

「你阿姨有提起過郭小姐不是她跟你姨丈的的親生女兒嗎?還是你姨丈有提起過嗎?」

姨丈印象中不太常出現,好像跟我們務農的比較沒什麼話好聊,可能是因為姨丈都講國語比較有關係,我們講臺語,他聽不懂,印象中他講不出幾句臺語,就算有講,感覺也是好勉強才吐出一、二句,說不定他根本不想講。

小時候都覺得姨丈跟我們就像不同世界的人,「姨丈跟我們不親,他很少來。」,連阿姨也很少來,「他讀書人。」

「阿姨的話,也是來一下就走,都說要趕快回去張羅姨丈的事。」

表妹好像有點憋不住,我講到這裡,她馬上回嘴:「你是忘記了,我爸以前常帶高級糖果回去,想起來沒?」,表妹熱切地靠近了一點,律師一直帶著笑臉。

但是,高級糖果,就算有也很少,那個算是高級糖果嗎?大部分我都忘記了,有帶過黃金糖。不過那時候有些去外地工作的大人們回來,有時候會給我們一點點小零頭,偶爾可以去雜貨店買條狀果凍,要不然辣橄欖也不錯,但吃是小事,主要都是買「尪仔標」,不然就是抽彈珠。

看我還在想,表妹補上一句:「我爸以前對你們很好。」,我趕快隨口應一下:「姨丈是對我們不錯。」

表妹看向律師,「真的,我表哥還是有一點印象。」

律師翻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又不像真的在看,馬上又抬頭,「盧先生可能年代比較久,比較沒有記那麼清楚了,不過你有印象嗎?有沒有說過不是親生的這件事?還是聽說過?」

表妹看起來又要講話,「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傳聞!」,講到記憶沒有很清楚,這點就講對了,我剛好也在回律師,「對,那麼久的事了,我沒去記那麼多。」

律師好像不太相信,再問我:「沒有聽過?」

這一問,我好像有什麼記憶被勾起來,感覺影像模糊,充滿雜訊,是在什麼場合,誰是不是說過這句話?

奇怪,我有點想搖頭把影像甩掉,頭偏了一下,這個場景真的有發生過嗎?一下覺得有,一下覺得沒有,但是這個快像電視雪花越變越大,越變越模糊的影像,講話的人的聲音,有點腔調,還是沒有腔調?講臺語,還是講國語?也不知到具體說什麼,真的有過這件事嗎?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還是後來?

我有點懷疑,看向律師:「你這樣問,我不敢確定,可是我還是覺得應該沒有。」

表妹又忍不住,「怎麼會不確定?沒有就是沒有,我就不記得有人講過這種話。」

我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會去問到這個?難道自己女兒是不是親生的都不知道嗎?還是說我表妹是不是我爸爸親生的都不知道嗎?」

律師手掌舉了起來,制止表妹又要開口講話,「沒關係,讓我跟盧先生講講看。」,轉向我說:「是這樣的,當然郭小姐很確定你姨丈是她的親生父親。」

應該是吧!不過我有看過阿姨大肚子嗎?

事情實在讓我感覺越來越奇怪,律師在講話,「我們上次出庭,對方說你姨丈有跟她講你表妹不是他親生女兒,是領養的。」

我以為什麼事,這應該是老人家在講氣話,我媽也常說我路邊撿的,也常說我這款沒出息的兒子,應該出生就塞回肚子裡,那我到底要相信哪一種?

要不然就是姨丈老糊塗了,可能是人家現在那種什麼病,老人癡呆,有沒有?不是聽說有一點,還是很嚴重?表妹在唸,我都隨便聽過。

這樣講起來,我是聽表妹跟我提過這件事,還是律師,我看了一眼律師,「我想起來了,你電話中有跟我講到,你是在說這個,我那時候聽不懂,說叫我作證人。」

「我是說有請檢察官傳你當證人,法官認為沒有必要。」,律師的話,讓表妹很不以為然,「法官為什麼會認為沒有必要?我就是我爸親生的女兒,對方亂講話,她說謊,為什麼不叫我表哥去?就可以證明。」

「法官是認為跟案情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我是我爸的女兒很重要啊!而且可以證明那個女人講的都是謊話。」,表妹最後再強調一句:「法官就是要查明真相的。」

表妹開始非常激動,我在注意一邊的杯子,她的手差一點點就揮到杯子,杯子不知道是陶土的,還是瓷的。律師接著跟表妹解釋了一堆,我在旁邊聽不是很懂,我不知道表妹是不是就會聽得比我還懂。

我聽律師講那個,光是那個法律用語,詐欺取財,什麼行駛偽造詩文書?那是什麼?怎麼行駛?律師說是要調查什麼銀行行員,還是什麼公家機關的人怎樣,有沒有提款。我聽下來,就是有沒有提款才是法官要的重點。這個我就聽得懂,就是有沒有沒有經過同意就把錢領出來,我也覺得這個是重點。

可是好像律師也說,對方跟法官說表妹不是姨丈的親生女兒,是因為對方講了,法官才同意要調查的。表妹聽了很不滿,就說為什麼對方說的就要調查,她說的就不用調查。

「因為妳不是被告。」,律師講這句話,表妹的表情,說她是更生氣也不是,但是臉頰有點鼓,好像要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最後臉頰有點消下去,才吐出一句:「所以就是應該抓去關起來,法官應該要聽我的才對。」

「郭小姐,我簡單地講,對方的理由是妳不是妳爸的親生女兒,而且找不到妳的人,所以自己處理了,說妳都沒在照顧妳爸,妳告她是沒有理由的,她是要說妳是為了妳爸的遺產,但實際上妳不是妳爸的親生女兒,她提出說是妳爸告訴她的,妳爸交代她他的後事由她處理,妳沒資格處理,妳不是他女兒,不能拿他的遺產。」

聽到這裡,我也想講話了,什麼不是姨丈的女兒,不能拿姨丈的財產,那法官真的應該調查清楚。

但表妹比我更有意見,我想講的話,她馬上講了。

律師頓了一下,大概有吐了一口氣,「法官說的是,這個案子重點是對方有沒有沒經過妳同意就提款,有沒有告訴農會和郵局的人妳爸已經過世了,有沒有跟榮服處說妳爸已經過世了。法官沒有覺得妳是不是妳爸的女兒是重點,我是覺得根據郭小姐講的,對方既然講這樣的話,審結的時候,妳表哥在場,妳跟我都可以跟法官說,雖然妳母親過世了,但妳母親那邊的親戚都知道妳是妳父母親親生的,現場妳表哥也在,可以證明,可以強調對方是強詞狡辯,惡性重大,我的策略是這樣,判決就會對我們更有利。」

律師講到這裡,表妹好像比較滿意了,跟律師強調:「所以那塊地一定要全部都歸我。」




【找不到的墳墓 | 導讀】系列
找不到的墳墓是社會寫實加上推理與法庭劇元素的小說,其中一些值得思考的【攝義】,我們設計為這本小說閱讀體驗之一。這個系列的連結如下: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08 【雖然仍然在,但已不在】
09 【噬血】
10 【被帶走的人生】
11 【盤算】
12 【破洞】
13 【陽世幽冥】
14 【遠颶的真實】
15 【亡妻的答案?】
16 【最後的算計】


    @tsokyi_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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