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1日星期一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6 【最後的算計】 - 完結篇


審判長:「提示郭崑煌的土地所有權狀,你說的是這塊土地嗎?」

在牆上的投影跑到一個土地所有權狀的畫面,服務組長看了一下說:「是,可是...。」,他又很認真地看了一下,最後很確定的說:「這個是他最後保留下來的部分土地,他成為就養榮民之前的地比這個大很多。」

審判長:「什麼意思?」

「郭崑煌本來的地比現在這個大很多,為了要成為就養榮民,他最後只保留現在這個土地所有權狀的地。」

審判長:「他把地賣掉嗎?既然把地賣掉,應該會有很多現金,為什麼會存款裡面都沒有錢?提示郭崑煌臺灣銀行存摺、農會存摺,郭崑煌所有的戶頭裡面,最後就剩下呂鴻領走的這些款項,戶頭的所有進出明細都沒有顯示有那麼大筆的款項進出,那那些錢去哪裡了?」

「這些最後保留下來的土地,公告現值低於六百五十萬,具體多少我不清楚,但是他說如果真的最後真的出問題,起碼呂鴻還可以分配到一些土地,她下半生還有點保障。」

審判長:「出問題?出什麼問題?」

「如果真的發生像現在這個案件的問題,呂鴻還是可以合法繼承,分配到這個土地的一半。不太多,還有個幾百萬。」

但是我聽到的不是這樣,我聽到的,這塊地所有的價值不是接近三億嗎?包括表妹的部分,總共有接近三億,三億跟幾百萬差很多。我要是原先可以繼承二億,變成幾百萬,我會頭皮發麻,腳底發涼。那些律師和表妹應該都很緊張,我也很想知道原先那塊地真的有到快三億的價值,還是都只是表妹他們自己在想的。

審判長:「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郭崑煌把地賣掉了嗎?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好了,原先郭崑煌這塊地大概價值多少?」

「價值多少,我也是聽說的,只有聽他的同袍討論的時候講過,他好像也有提到過,但是實際到底多少,我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有一、二億,不過公告現值沒有那麼高。」

審判長:「你說大概一、二億,又說土地公告現值沒那麼高,是什麼意思?」

服務組長說起那塊地是農地,但是如果變更地目,有建商願意花那個價錢買那塊地,不過農地的公告現值沒有那麼高。

審判長:「照你說的,你的意思是說有建商願意買那塊土地?」

「應該是有,不過他也沒辦法賣。」

審判長:「為什麼沒辦法賣?」

「他的養女的關係吧!建商好像是跟他的養女接洽的,他的養女要他把地登記給她,建商要整塊買,才願意出那個價錢,他自己單獨要賣,他的養女就會知道,不願意讓他賣。」

後來服務組長又補充,最主要就是不要把地給他的養女。服務組長還說,這種情況下,雖然那塊地好像很值錢,但是姨丈他自己也沒有買主,加上他自己其實不是很想賣,變成空有一塊看來很值錢的地,但是解決不了他經濟上的問題,沒有辦法變現解決他的困難。

審判長:「那這樣,到底是怎麼樣?郭崑煌把土地過到呂鴻名下嗎?可是過到呂鴻名下,他還是不能申請成為就養榮民,不是嗎?」

「沒有,沒有過到呂鴻名下,這個庭上應該有查過了,呂鴻名下沒有不動產。」

審判長:「呂鴻名下確實沒有不動產,依現行的法律,也不可能把價值那麼高的農地過給呂鴻在大陸的子女或親戚,那後來郭崑煌到底怎麼處理的?」

「這個我不是那麼清楚,不過我有聽他們提起,因為郭崑煌後來腦袋越來越不清醒,他最後還清醒的時候,辦的就是成為就養榮民,那時候我是有問過他那他怎麼處理那塊土地的,他沒有回答我。」

價值那麼高的一塊土地憑空消失了?連服務組長都不知道,那不就找不回那塊土地了?但是我在想呂鴻應該知道那塊地的下落,姨丈一定有跟呂鴻講,我有種感覺,在場有聽到的人,一定也不只我一個人這樣想。

審判長:「提示土地所有權狀,我們有去查了整個地號的土地所有權人,發現這個地號有另一個土地所有權人,過戶的時間是在郭崑煌過世之前五年左右,你看一下,你對這個人有沒有印象?」

我不知道法院會調查到這麼仔細,連這些都去調出來,那法院應該早就知道那塊地的下落了嘛!那些律師不知道嗎?原來那塊地早就在別人那裡,那到底在鬥什麼的?

「我如果沒有記錯,他應該也是一個榮民,但是他不是我的服務對象,他是單身榮民,可能我們專員會比我清楚,可是他也沒有需要我們榮服處服務,我聽說這位榮民很會賺錢,生活過得不錯,但是還是跟他們這些之前的軍中同袍感情很好,經常在聯絡,很多榮民有急難的時候,他都有幫過忙。」

服務組長後來又補上一句,「我是聽說他跟郭崑煌是交情非常非常好的軍中同袍,幾乎像兄弟。」

審判長:「有可能是郭崑煌跟他借錢,然後把地抵押給他嗎?但是還是回到一樣的問題,並沒有看到戶頭有多什麼錢出來,而且我們發現郭崑煌每年約定轉帳到國稅局繳的稅金,是連同登記到他的名下的部分一起繳,這樣你有想起什麼事嗎?」

「是有聽說過一個傳聞。」,服務組長講說他有聽人提起過,但是沒辦法證實,可是如果照法院提示的這些看起來,那個傳聞就有可能是真的。

服務組長說有聽說姨丈最後把自己的情形跟那位像兄弟的同袍商量之後,跟那位同袍說好,姨丈留下一小部分的地,大部分的地掛到那位同袍名下,他們其他榮民在討論的時候,有討論到,姨丈怎麼就這麼放心把地直接掛到那位軍中同袍名下,雖然那位軍中同袍不缺錢,而且一直都很照顧他們這些同袍,但是地的價值也太高,姨丈不怕那位軍中同袍到最後自己把地私吞了嗎?

不過聽他們在講有人問過那位軍中同袍,軍中同袍先是說因為大家的狀況普遍不是很好,只有登記給他,他最不會受到影響,因為他沒有需要去申請那些榮民的福利,也比較不需要沒有那些資源去負擔生活或醫藥的花費,但姨丈還是問過那位同袍願不願意,當下同袍也問了姨丈一樣的問題,姨丈不怕他把地私吞了嗎?

姨丈說地不能吃,但是人快餓死了,現在空有那些地有什麼用,那塊地現在也只會帶來問題。不過顯然姨丈還是相當珍惜與留戀那塊地,跟阿姨有共同理想的那塊地,他告訴那位軍中同袍,他跟阿姨講過了,跟她講了很多好多,問她希望他怎麼處理,他覺得這個方法是阿姨也會希望他這樣處理的,養女讓他絕望了,徹底傷透了心,他感覺阿姨在安慰他,跟他說:「上士,那就不要留那麼多給後人,留一點點就好,之後不管怎樣,都是他們自己的生活了,這種事情,我們也想不到的。」

他又問阿姨,他最後這幾年日子過得辛苦,呂鴻照顧他不少,如果把地留給呂鴻,阿姨會願意嗎?那是他們一起作過的夢。阿姨回答他:「上士,那塊地讓我們有過很美好的日子,但是我們生活已經足夠,我們始終沒用上那塊夢想之地,我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也沒有需要用到了,你來的時候,也沒有需要用到了,你說的那位女士,如果照顧你這麼多,感謝她也是應該的,那塊地在我們都離開人世以後,是誰的,我們都用不到了。把最後的日子好好過好吧!」

所以最後姨丈說跟阿姨討論到最後,阿姨同意土地過給那位同袍,手邊留下一點點土地,至少在那個時候,同袍相互承諾要照顧彼此到終老的情誼,比養女的親情還真實,還珍貴,如果姨丈死後,那位同袍可以把那塊地再過到呂鴻名下是好,如果沒還,保留下來的那些也算一點心意,那塊地最後留在同袍那邊,用作照顧他們一起來到臺灣的榮民的生活也好。

服務組長說,他們一起打仗,撤退到臺灣來,很多榮民都跟家人失散了,雖然很多榮民在開放探親後都有回去探親,但當初戰爭之後,還活下來,只剩同袍可以相互依靠,說好要照顧彼此,誰後死就把先死的埋葬,歸葬故里,老了沒有依靠,兄弟就是彼此的依靠。所以有些狀況比較好的榮民信守這個承諾,要完成他們當初有約定的同袍的交託。

服務組長感慨地說:「因為那個時代背景,所以有那種革命情感,這個一般人比較不了解這種心路歷程,這是榮民特別會有的事。」

做了這些安排之後,沒有很久,姨丈失智症就很快進展到完全跟現實脫離的狀況,不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他們都還能對談,但是他的思考已經不跟正常人一樣在同一個時空,所以他講的那些就比較不靠譜,也沒辦法替自己做什麼決定,這個大概就是姨丈為他自己作的最後的決定。

我看不到當初姨丈失智時候的狀況,但是我從阿生的爸爸的狀況,感覺到原來一個腦袋這麼好的人,在發現自己得了這種病之後,有過很多掙扎,既然不可能會好,很快會到那一天,在不行之前,想要給自己做好最後的安排。人老了,經常沒有尊嚴,看起來得失智症更是沒有尊嚴,對一個一輩子都拿尊嚴當骨氣的人,心裡會怎麼痛苦折磨,但是只能盡量找到方式替自己留下僅有的尊嚴。

到底阿姨有沒有那樣跟姨丈講,死去的人怎麼跟還活著的人對話,我不確定那真的是來自阿姨的訊息,還是只是姨丈自己認為阿姨會這樣跟他說的,總之,從最當初,我什麼都搞不清楚狀況,就答應人家一起來出庭,為了這塊土地,所有人是怎樣彼此相鬥,慢慢看懂他們都動了哪些心機。我在來之前,想說法院審判有什麼用,人家私底下早就安排好了,那些人為了財產鬥來鬥去,請一個證人,菜販為了保他們自己農會,根本跟這個案子沒關係,就可以讓證人說謊,決定最後的結果。法官可以做什麼。

我真的以為這件事情已經成定局,只是我沒有想過,有一個已經死去,而且生前最後得了失智症的人,早就洞悉大家的心機、詭計,他在這些設計中,掙扎為自己寫下最後的結局,還是高明過這些沒把他當一回事的人。誰知道這個案件到最後竟然是這個死去的人掌握了所有的發展,亡者講話了。我不知道阿姨有沒有跟姨丈講話,但是我現在確實感到姨丈在講話。

那個無聲的人講的話,無聲,可是打破了一切,講的話很震撼啊!

他讓我沉默了。

所有人都應該為他沉默,不過荒謬的戲還是要演到最後一幕,但還是讓我見識到一些電視、電影上見不到的戲碼,菜販那邊的農會專員,剛剛都在外面,所以沒有聽到前面榮服處的服務組長的證詞,但是我發現我本來以為他是書呆子,終究他能爬到那個位置還是有點長才,他的演技是另一個層次的,原來這樣也可以。

專員就一直重複那些法律規定的,說呂鴻沒有告知郭崑煌已經死亡,如果有告知已經死亡不會讓她領。要不然就是重複,如果有告知,就會請她提供繼承系統表,要所有繼承人到場簽名,才可以讓她領錢。

看他一副很害怕的樣子,除了說時間太久,已經不記得當時發生的情形,前面花了很久的時間,不論律師怎麼問,檢察官還是法官怎麼問,他就是鬼打牆地大聲重複那幾句話,頂多加上他們農會就是依法辦理。

我知道專員不記得是真的,怪不得農會會把他放在那個位置,有一個記性不太好的專員,在這種時候很好用,只要推說不記得就一切都沒事了,難道會讓他蓋印章真的原因在這裡,像這個時候推他出來,他說什麼都不記得,我看那些法官什麼的,也拿他沒辦法,法官、律師、檢察官花了很多時間一直在套他話,那個套話的纏鬥過程很精彩,最後還是法官比較厲害,終於繞到問一些正常程序的問題,他沒有一直大聲複誦那幾句話。

那天我在會議上,菜販隨便問個幾句,我聽到的資訊,這天法官花了很多時間才拼拼湊湊得到一點資訊。

我知道反正回答出來的,是那些標準的法律規定的程序,他們完全否認呂鴻當初有跟他們講過姨丈已經過世了。法官問說呂鴻有講起那天進去的狀況,說農會的人員跟他們都很熟,所以很熱心幫忙,聽到姨丈過世,不僅沒有阻止她領錢,反而說趕快讓她領,他們的回答裡完全沒有這回事。

雖然我不知道那些法律的利害關係,但是我認為這應該就是對呂鴻很不利,菜販雖然是幫了表妹,讓呂鴻去揹了黑鍋,但是我看著呂鴻,想到姨丈生前做的那些安排,那個服務組長說呂鴻為了維持生活,讓姨丈生病能就醫,還出去做工作,她講話有力的程度跟外表,都看不出來,但是剛開始,我聽法官在問的時候,才知道她已經七十多歲了,一個六、七十歲的人,嫁來臺灣這樣活受罪是要做什麼?六十多歲嫁到人生地不熟的臺灣,嫁沒幾年,又要照顧生病的丈夫,又得為了維持家計,到處打工賺錢,看來那戶頭存進去的錢,也真的是她自己賺錢,辛苦攢下來存進去的,也可以說是她自己的錢,只是戶頭的名字就是姨丈的,不論怎樣,表面上那個錢就是姨丈的錢。七十多歲,勉勉強強把過世的丈夫辦完後事,還要為了一塊別人眼紅的土地的事情,為了辦後事過程不了解的法律程序被告上法院,最後會去關吧!

幫你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

我有這種體會,菜販本來就是惹不起的人,他也沒說他自己是好人,他看誰不順眼就修理誰,對菜販來說,他一方面保全他自己和農會,一方面看來是做了個人情給我,他對表妹一向就是很感冒的,那天找我去,就是讓我看他做了個人情給我,也順便讓我知道,法官不算什麼,他想要怎麼左右案情就怎麼左右案情,就算有法律,他的規則還是他寫的,他就是可以橫著走。可是事情到了最後,我其實不知道這樣的幫忙真的有意義嗎?我有希望呂鴻被關嗎?不管那些事情的真假,榮服處的人講的,我現在也沒有把握就一定是真的,光看呂鴻就已經是七十多歲,想到要一個七十多歲的人受這些又何必呢?

我感覺不管怎樣講,這個案件對呂鴻很不利,因為連臺灣銀行那個女行員也說呂鴻沒有跟他們講姨丈已經過世了,如果有講,會叫她拿出繼承系統表,一樣的回答。只是沒像那個專員鬼打牆,兜到想一把掐死他。

表妹他們還是照原本的計劃,最後的時候向法官說我是她的表哥,如果她不是姨丈親生的,我們這些親戚一定會知道,但是我們都不知道。

坦白說,我聽完服務組長說的,我都很懷疑了,除非去驗DNA吧!但是沒人提出說要驗DNA。我想這個現在也不是重點了,最大塊的地在姨丈的一個軍中同袍那裡,那個軍中同袍到底會不會把地還給呂鴻,他跟呂鴻會怎樣去講,表妹又要用什麼方式把那塊地搶回來,他們腦袋現在應該是在燒這個,我到底能不能證明表妹是不是阿姨、姨丈親生的,只剩下隨便演一演,演完就好了,也沒人會在乎演技了吧!

最後要結束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表妹原本的計劃,她哭著跟法官說她只是想要找到姨丈到底埋在哪裡,說呂鴻不告訴她,她找人到呂鴻說的那裡,根本找不到。

呂鴻說那是大陸墓地就是那樣,只有埋的人比較會知道在哪裡,因為編號很亂,但是墳墓確實就在那裡沒錯。法官罵了呂鴻,要呂鴻還是把詳細的地點寫出來,標清楚一點給表妹,讓表妹能夠找得到姨丈的墳墓。

能不能回來跟阿姨同葬在一起呢?或許最後埋骨的地方也不會阻止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在一起吧!說不定他們現在就在一起了。

走出法庭的時候,表妹草草跟我謝過,問我自己回去可不可以,她要在跟律師討論一些事,我了解,我了解,自己想辦法回去有什麼困難的。不過,我確定法庭走道比較遠一點的地方,表妹和葉律師向一個女人走過去,那個女人我應該不會認錯,是那個王敏秀。那個表妹不知道我已經從呂鴻的辯護律師那邊聽到,姨丈和他們認為的就是表妹的親姊姊的王敏秀。

從法院離開以後,後來這件事情最後怎樣了,我就不清楚,表妹沒有再跟我講起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表妹真的有再去找姨丈在大陸的墳墓嗎?有找到嗎?

也不知道呂鴻最後是不是被關了,更不知道最後那塊地怎麼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我經歷了這些事情,唯一覺得最安慰的發展,雖然阿生沒有辦法接受他爸爸的情況,但是阿生的兒子、女兒可以,他們商量到最後,阿生在附近又買了一間房子,他自己搬到那邊去住,開始自己照顧自己,他們請了外籍看護來照顧阿生的爸爸,阿生的爸爸跟阿生的兒子、女兒住在一起,阿生的爸爸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差別,看他的感覺,他一直認為阿生還是跟他生活在一起的,有時候他把阿生和阿生的兒子混淆,看到阿生的兒子以為阿生在,有時候沒有時間的概念,他總是以為他經常看到阿生。

阿生在搬出去以後,沒有爸爸的照顧,也不用照顧爸爸,工作上也比較沒有因為爸爸的狀況壓力那麼大了,反而又開始能夠珍惜至少他爸爸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使爸爸都不像爸爸了,認識的那個人好像已經消失了,從一剛開始很久才回去看他爸爸一次,後來回去看他爸爸的頻率增加了,隔沒幾天就會回去看他爸爸。雖然這樣看起來沒有很完美,但是阿生的爸爸活得很滿意,很意外,因為他生病,所以那些缺憾被生病的狀況蓋掉了,反而過得很好。阿生在那之後,也慢慢開始學習獨立的生活,雖然學習得有點緩慢,比起我那小兒子,阿生對自己的人生的掌握,是很緩慢才能踏出去一點點,為自己做的決定也小小的,變動也不會太過翻覆,總是很小心翼翼。至於小兒子,我還在跟他對賭,他真的跑來當拖車司機,雖然不是像我全部時間都投入在這個行業,他機動性質地跑車,還是有賺到一點錢,待也超過幾個月,暫時看來還會待下去,但是他不跑車的時間,聽說活得很精彩,到處去忙一些我不知道名堂的事情,每個他搞的名堂,就比較有翻覆性,好像拿他的人生在玩,能玩到多大極限就玩到多大極限。老人家我沒他那個心臟,我還在看,我堅持他不可能可以撐到太久。

­─終─




【找不到的墳墓 | 導讀】系列
找不到的墳墓是社會寫實加上推理與法庭劇元素的小說,其中一些值得思考的【攝義】,我們設計為這本小說閱讀體驗之一。這個系列的連結如下: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tsokyi_wu

2019年1月6日星期日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5 【亡妻的答案?】


後來才發現我搞錯榮服處專員的意思了,我把急難救助金跟喪葬補助費搞混了,榮服處的專員說他去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姨丈住的那裡,旁邊、附近也有單身榮民,他去看望單身榮民,有遇到姨丈和呂鴻他們,碰到都會打個招呼,也會聊一下天。

聽這樣說起來,這個榮服處的專員認識姨丈和呂鴻有一段時間了,但榮服處的專員沒有回答得很完整,檢察官就又問他是不是跟呂鴻有熟,有在往來、聯絡,他說沒有,又再強調一次他服務的對象是單身榮民,所以會往來、會去深入了解的對象是單身榮民,真正對姨丈和呂鴻的狀況比較熟的是那位服務組長。

「那為什麼是找你,不找你說的那位服務組長去聯絡郭崑煌的養女?」

結果榮服處的專員又重述了一遍,他接到呂鴻的電話,呂鴻請他幫忙聯絡郭崑煌的養女,告訴她郭崑煌在大陸過世了,他有聯絡,但是沒有聯絡上,呂鴻才再問他可不可幫忙代辦郭崑煌的喪事,他說沒辦法,同樣又解釋了一遍,那是因為郭崑煌是有眷榮民,但是有告訴呂鴻說可以領喪葬補助費,如果她沒有勞保,或者沒有工作,還可以領重點補助費,呂鴻問她可不可以代辦,他說要回到臺灣來申請,要把郭崑煌的死亡證明帶過來,他們才有辦法辦,不回來臺灣,辦不了除戶,領不到死亡證明,沒有拿到死亡證明,當然沒辦法辦理。

一直講到最後,他才終於又補上一句我認為是檢察官想要問的重點,「呂鴻打來的時候,剛好郭崑煌的服務組長不在,他出去關懷他服務的對象了,所以才找我,因為我正好也是這個服務組長的主管,但是我沒有經手他的業務,我雖然是主管,但是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只是掛的頭銜是主管的頭銜。」

榮服處的專員還說後來他也就沒有再和呂鴻接觸到,只是呂鴻打來確認有沒有聯絡到郭崑煌的養女的時候,是服務組長接到的,他也在,所以他有請服務組長告訴她沒有聯絡上,沒有接電話。再見到呂鴻就是她到榮服處領喪葬補助費和重點救助金。

檢察官又問了其他一些問題,檢察官問完,年輕律師也沒問題,審判長就開始問榮服處的專員,請他解釋有關喪葬補助費和重點補助金的規定,什麼身分的榮民亡故以後,他的誰可以領這些費用。

「既然你剛講到單身榮民跟有眷榮民,單身榮民,你們會幫他們辦後事,所以他們就不會有領喪葬補助費和重點救助金的問題?是不是除了單身榮民以外的榮民都可以領這個費用?」

榮服處的專員說單身榮民就不會有喪葬補助費和重點救助金的問題,但是不是所有榮民都可以領喪葬補助費和重點救助金,姨丈是就養榮民才可以領喪葬補助費,而且呂鴻沒有工作,也沒有勞保,所以可以另外領到重點補助費。

審判長:「有領退休俸的榮民可以領嗎?」

「有領退休俸的就不是就養榮民,有領退休俸的榮民亡故以後,他的遺眷,配偶可以領半俸,如果榮民的配偶比他先亡故的話,他的子女可以申請餘額退伍金。」

我印象中有聽過這些名詞,年輕律師跟我講過表妹說是呂鴻慫恿姨丈把月退俸改成半俸,月退俸和半俸看來不是像年輕律師所講的。

審判長問榮服處的專員怎樣叫做就養榮民,他回答說就養榮民有二種,一種是公費安置就養,一種是自費安置就養,公費就養榮民要在服役期間因公或因戰導致身心障礙,身心障礙的程度有符合就養的標準,而且沒有固定職業,或者是六十一歲以上,全家人平均每個人年度總收入要低於中低收入戶的一萬七千多,而且申請人和配偶持有的土地和房屋公告現值低於六百五十萬。

聽到六百五十萬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是有不知道到底不對在哪裡,再說我也不知道到底講這些退休俸、半俸、就養榮民的意義在哪裡。

在審判長還沒問下一個問題之前,榮服處的專員想想又補上一些話,說就養榮民每個月可以領一萬三、一萬四左右,可以依意願公費住進榮民之家,沒有公費就養的榮民可以自付服務費到榮譽國民之家安養或養護。

審判長:「領退休俸的榮民每個月可以領的是就養榮民每個月可以領的多將近一倍多,甚至二倍多,什麼情況下領退休俸的榮民會放棄退休俸,改申請成為就養榮民?」

「報告審判長,這個我不知道,要申請成為就養榮民也不是很好申請。」

審判長:「從卷內的資料顯示,本案的郭崑煌本來領有退休俸,在與呂鴻婚姻存續期間申請成為就養榮民,後來領的是就養榮民每個月的一萬四千多,你知道郭崑煌改成就養榮民的原因?」

「郭崑煌不是我的服務對象,我不清楚。」

審判長:「你有聽說過嗎?」

「郭崑煌的事還是要問服務他們那一區的服務組長,他比較了解。」,榮服處的專員轉頭指著跟我一樣坐在後面旁聽席的服務組長。

跟呂鴻確認有領喪葬補助費和重點補助費以後,上面三位法官在討論事情,我不知道什麼狀況,只知道所有人看起來是在等他們討論完。。

審判長:「本來是只有傳榮服處的專員來作證,但是經過剛剛的交互詰問,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榮服處的專員對郭崑煌平常的狀況確實不了解,剛我們三位法官討論了一下,合議庭評議決定法院要依職權傳喚榮服處服務郭崑煌的服務組長,有沒有意見?檢察官有沒有意見?」

後來,在傳農會的專員進來之前,法官他們就先叫那個服務組長坐到前面中間,剛剛榮服處的專員坐的位置,榮服處的專員就跑到後面旁聽席這邊來坐。我感覺比較起來,服務組長比榮服處的專員更願意作證,不知道今天他們過來是不是就已經講好,要想辦法讓服務組長上去作證。

審判長開始問起服務組長,前面問的問題,跟剛開始問榮服處的專員的問題好像都差不多,問在哪裡任職,任職多久了,問服務組長姨丈是不是他的服務對象,從民國幾年開始服務姨丈,到姨丈死亡、呂鴻去辦喪葬補助費跟重點輔助費是不是都是他處理的。之後就開始問他對姨丈平日生活的狀況,先是問姨丈跟誰住,有哪些親友往來。

服務組長說姨丈是跟呂鴻住在一起的,呂鴻有在外面工作,晚上工作回來就照顧姨丈,姨丈平日會去幾個朋友家裡坐。

榮服處的服務組長回答的,跟專員回答的很不一樣,光前面這幾句話,我好像就開始看到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姨丈,好像開始進入姨丈過世前跟呂鴻相處的那個時空。

這個服務組長所講的男人比我小時候接觸到的那個姨丈更活靈活現,也比表妹跟我講的更活跳跳,雖然這個時空裡的姨丈已經是一個老人,身體不好,完全沒有以前那種軍人的神氣,沒有那種硬梆梆的感覺,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老人身體不方便,一直要去醫院,生病要花的錢,一直在燒他的退休俸和前半生存下來的存款,幾十年的同袍,幾十年生活彼此照顧,什麼家中大小事都沒在遮掩的了,特別是他的女兒,很奇怪地,他們都很自然地說他的養女,不是講他的女兒,老人的養女為了財產的事情,一直帶人去跟老人亂之後,老人更是什麼都不怕跟同袍講了。說他的養女不管帶人來吵,還是用溫情攻勢,都更讓他感到世間的薄涼。

在老人腦袋還清楚的時候,他就在講他擔心他的狀況可能會越來越糟糕,生活越來越不能自理,花的醫藥費越來越多,養女從來沒有注意到他連生活能力都開始出問題,一直跟他鬧,讓他深深感覺到日後是別想養女能幫到他什麼忙,未來出點什麼事,養女只會回來把一切都搬空,讓他生活更困難。

老人說:「我可能已經整個人都傻了,睡在街頭,大小便不能自理,什麼難堪的事,也沒有知覺了,但是她只會趁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把還能拿走的都拿走,我可能會餓死在街頭,屍骨不知道在哪裡發臭。」,老人對於錢的事情特別憂慮,一直在跟這些同袍討論有什麼辦法可以想。

榮民有很多狀況也沒有很好,年老之後生病住院的問題,也很多人有同樣的問題,有的時候也會找服務組長下去討論。

審判長:「你們一直在講郭崑煌生病,他到底是什麼病?失智症嗎?」

服務組長回答:「對,失智症。」,但是除了失智症,能領到那樣的退休俸,多少還有在戰爭受傷造成的殘疾,除了不能生育,還有一些後面陸陸續續出現的後遺症,這些在年紀大的時候會惡化得更嚴重。

審判長:「具體是哪些病症?」

「具體是哪些,我也不太記得住了,但是這些都可以在醫院的病歷紀錄裡面查得到,不過主要是失智症。」

審判長:「所以郭崑煌在失智症早期就知道自己得了失智症?」

「很早就知道,因為一些舊傷惡化的時候,去看醫生,可能早期戰爭腦部有受損,腦袋有沉積什麼的,醫生很早就發現,安排他做檢查。」

老人的情形在這些榮民同袍裡很能引起共鳴,因為他們誰都不知道戰爭還有給他們帶來什麼後遺症,這種情況很容易發生在他們身上,老人今天面臨的問題,可能已經在別人身上發生過,也可能接下來就發生在他們之中的誰,或他們之中的哪些人身上。老人跟他們抱怨靠退休俸不夠,經濟壓力越來越沉重,他的身體實在需要人照顧,但是再這樣下去經濟會出問題,所以呂鴻就出去工作賺錢,多些收入,來負擔這些醫藥費,他想要減輕呂鴻的負擔,這是他起碼可以做到的。

老人也講到他因為呂鴻對他的照顧,心中的感念,也擔心養女對自己已經是到了這個程度,呂鴻嫁給他都在幫忙照顧他,呂鴻年紀也大了,要是到時候他死了,家中的錢也花到乾了,呂鴻那時候可能也沒有能力再工作了,身為一個丈夫,他也希望盡點人夫的責任,替呂鴻想點她在他身後的安置,所以也有跟養女提過要養女放棄參與分配領他的終身俸,這樣呂鴻在老人過世以後起碼可以領到半俸,他也能安心一點。

講到這裡的時候,阿生跟他爸爸的狀況,那天下午阿生他爸爸的影像,跟阿生對他爸爸發生這種事情的不能接受,撞進我腦袋裡。失智症對一般人是很陌生的,人家說是很抽象的東西,沒有遇到,只是看到電視、電影在演,沒辦法了解是怎麼發生那種事情的,發生那種事情的時候會怎樣,在平常生活當中,這種事情就像跑進眼睛的沙子,沒辦法想像這會是生活的一部分,更不要說接受。如果今天沒有發生阿生他爸爸的事情,我坐在這裡,聽到他們在講失智症,也不會有什麼感覺,那只是醫生在講的一個名詞。但是我現在好像了解到在那種情形下,姨丈,這個老人自己聽到自己失智症,在惡化,一直在燒錢,心裡有多無助,壓力有多大,我好像看到他腦袋當中在想的東西。

又再講到身為男人的責任。過去,我聽到表妹講到阿姨和姨丈生前多恩愛,講好死了以後要合葬,雖然阿姨已經過世,這個呂鴻還是像一個外來的侵入者,表妹不認為姨丈會這樣替呂鴻著想。但是,講到身為男人的責任,聽到這裡,我在想,也許這是不同一回事情,姨丈並不是因為娶了一個大陸女人突然性情大變,忽然原本愛的變不愛了,連自小帶大的女兒也不顧親情了,要把這些以前給阿姨跟表妹的,改成給呂鴻,也許跟愛情沒有太大關係,我可以了解身為一個男人會覺得有義務保護妻小,既然娶進門,就要照顧她的生活,更何況這個女人在他狀況不好的時候,沒享受到,還要出去賺錢讓家裡生活可以維持,他竟然還要依靠一個女人,當一個男人依靠一個女人,就算是不得已的,最少要做點什麼,代表自己還是一個男人,這是起碼的尊嚴。

當一個人要依賴另一個人,而且有可能到最後必須全部依賴。我不知道如果是我自己,會有什麼變化,但是我知道事情一定會不一樣的。

但是放棄分配,讓呂鴻可以在老人死後領半俸到過世,養女當然是不肯,老人終究沒辦法在這方面給呂鴻留下一點保障,事情也還有更困難的地方,看病要花錢,錢的事情燒到眉頭,不先解決也不行,最起碼要減輕一點呂鴻的負擔,呂鴻在外面工作能賺的錢也有限。

討論到最後,有人跟老人說很多榮民最後就是選擇成為就養榮民,可以公費住到榮民之家,就解決醫藥費的問題,但是老人有娶妻子,又有小孩,恐怕只能選擇自付部分費用到榮譽國民之家安養或養護,老人也有去問過服務組長這個問題,老人最後是選擇自付部分費用到榮譽國民之家養護。

審判長:「所以郭崑煌是為了就醫的問題改成就養榮民,變成每個月領一萬四?可是他原本有領退休俸,要怎麼成為就養榮民?」

「要放棄退休俸,然後才進行資格審查。」

審判長:「你的意思是說,郭崑煌放棄一個月三萬多的退休俸,還不是已經確定可以成為就養榮民,不一定可以到榮民國民之家養護,不一定能每個月領一萬四?」

這個問題又撞進我的腦海,這是在賭看看有沒有機會,如果賭輸不是更糟?是什麼困頓的情形,人會願意這樣全部押下去賭?

「是,可是郭崑煌的問題不是只有這樣,郭崑煌有另外一個更難處理的問題。」,服務組長講到姨丈的那塊地了,當大家想到姨丈可以用這個方法的時候,也同時想到姨丈在臺北有塊地,知道那是阿姨跟姨丈一起買的,阿姨過世的時候,一部分也又分配到姨丈名下,那塊地的市值因為臺北土地地價飆漲的原因,雖然大家不知道那塊地到底公告現值是多少錢,但是一定不會低於六百五十萬,這個部分,姨丈要申請成為就養榮民就絕對不可能會過。

服務組長說那陣子姨丈經常老淚縱橫,在朋友那邊,在廣場的椅子上,經常不講話了,一個人默默坐著在想事情,然後就掩面痛哭起來,他有的時候像這樣沉默,又有的時候他跑到不見人影,同袍找到他的時候,他說他去看阿姨,跟阿姨講講話。他都是趁著呂鴻在工作的時候去的,所以呂鴻不知道,只有跟同袍說他都到阿姨牌位上說了什麼。

經常跟阿姨說懷念跟阿姨生前的日子,跟阿姨講起以前生活的種種,他們曾經有過的計劃,想問問她現在他該怎麼辦,也許阿姨能給他答案。當初這塊地是阿姨要姨丈買下來的,阿姨的計劃是希望為二個人將來留點保障,她也是一點一滴把錢攢下來,跟她一起的生活,他都沒真正擔心過什麼,於是他們漸漸日子過得小康,有個房子,生活上有點閒錢,還有塊地,她說這塊地將來會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他們沒有太多生意頭腦,手邊的錢也夠用,如果真正要留點什麼給女兒,想要過得富貴一點,或要做其他更好的投資,到時候這塊地就能派上用場。但是一直到人生最後,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投資了,那塊地就一直放在那裡,只是放著就是一種幸福,感覺什麼都有了。

姨丈說這是阿姨給他的幸福,在阿姨死後,他保持現狀,覺得雖然人死了,但是這樣還保留著那些幸福,覺得會延續到他自己過世以後。可是這塊地在阿姨過世以後,開始變成問題,表妹先是跟姨丈要房子登記到表妹名下,接著又要要求所有的地都過到表妹名下,既然房子已經過到表妹名下,又再要求土地,姨丈就覺得還是暫緩,這個時候開始,表妹有時候對他很好,有時候又忽然變得很可怕,不斷跟姨丈鬧要土地的事,講話很尖酸刻薄,甚至會動不動吼他,如果沒有這些情形,表妹對姨丈大部分時候都很好,好到姨丈以前也會四處跟人說自己的女兒對他很好,逢人就誇獎自己的女兒。雖然姨丈說他是因為表妹有時候的暴怒,覺得還是另外再找個人娶,彼此照顧,比較不會打擾到表妹一家人的生活。

但是表妹的時好時壞並沒有比較好,好的時候幫姨丈張羅整修房子,壞的時候帶人來鬧,到後來姨丈被她壞的時候鬧到已經不再說他女兒對他很好,反而說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講起表妹不再說是自己女兒,只說是養女,到了他發現那個經常跟表妹一起來鬧的是她親姊姊,每次提起都在訴說養女的不是,感嘆從當初領養到表妹後來的種種演變。

他會去問阿姨是想問阿姨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麼會算的阿姨有想到過會發生這種事嗎?他想問阿姨要怎麼處理跟表妹的關係,要怎麼處理那塊土地,想知道如果是阿姨會要他怎麼處理,怎樣以前阿姨在的幸福日子才會再回來。他也跟阿姨說他得了失智症,就快要忘了所有事情,就快要不能照顧自己,他想要在他完全忘記一切之前,在他還清醒的時候,把這些處理好,日子過得很苦,就快要過不下去,如果還有方法,他也想要保留這塊地,還想抓住那個幸福的尾巴。

還想抓住幸福的尾巴是姨丈說的,從服務組長口中輾轉轉述出來的,我說不出那麼文謅謅的詞。

我想要知道阿姨有回答姨丈嗎?如果阿姨有回答姨丈,她會給出什麼答案。




【找不到的墳墓 | 導讀】系列
找不到的墳墓是社會寫實加上推理與法庭劇元素的小說,其中一些值得思考的【攝義】,我們設計為這本小說閱讀體驗之一。這個系列的連結如下: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16 【最後的算計】


    @tsokyi_wu

2018年12月30日星期日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4 【遠颶的真實】


專員跟在科長後面進來,菜販問:「你的主管把你找進來的時候,有跟你說是什麼事情找你進來嗎?」

「說是為了印章的事。」

「在準備這些資料的時候,你沒有發現這張取款憑條上面的櫃員和記帳是蓋你的章?」,菜販把那張取款憑條往那個專員面前推了一點點,用手指敲了敲上面,專員眼睛好像沒有非常好,認真看了一些,感覺有點緩慢,我不知道在場其他人有沒有跟我一樣的感覺,但是我很怕他講錯話,不知道他會講出什麼,在場的人已經知道剛才菜販問了真正承辦的女行員,萬一他們二個講的兜不攏,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也很難想像菜販心裡到底什麼打算,會怎樣兜轉。

專員好像還沒什麼反應,菜販又問:「還是他們沒有跟你講?」,他們指的就是科長和那些行員,包括剛剛的二位女行員,其他跟科長站在一起的人。

「有,有,準備資料的時候,我們有發現了,還有核對過印章,是我的章沒有錯。」

「既然你們都發現章是蓋你的,為什麼你剛剛不在這裡,還要出去外面請你進來,你不是應該直接出來報告的人嗎?」

專員這下反應快了,他解釋他們核對的過程有討論過,但是他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印象,他也不太記得呂鴻那天來的狀況,反而是承辦的女行員還有點印象,科長也對呂鴻和姨丈的狀況還有點孰悉,他進來回答不了什麼,所以他留守在外面。

「你平常印章都放哪裡?」

專員回菜販都放在桌上,菜販哼了一聲:「大家做事情都會來你桌上拿印章去蓋齁?」

在專員回答沒有之後,菜販又問:「我們農會大家印章都是共用的,你做事情拿那個人的印章蓋,那個人做事情拿你的印章蓋?」

「我們都是自己蓋自己的章,一定要蓋自己的章的。」

「你解釋一下是什麼情況之下,你會去蓋這個章?」,菜販的問話引來專員思考,他說照這樣看,應該是存戶死亡,死者的家屬要來領錢,櫃台會問專員,專員問科長之後,等於他承接,所以蓋他的章,因為科長是核章,這種情況下,雖然是櫃台辦的,卻會蓋他的章。

「所以是用辦繼承的方式,所以才是你處理?」

專員聽到一直否認,說正常是要辦繼承沒錯,但是農會這裡的慣例都直接讓死者的家屬領,因為都熟,家裡誰會來領,誰負責做事,或誰在講話,都知道一個大概,所以來就知道是不是真的,覺得沒問題就讓對方領了。

「應該要辦繼承,所以你處理,蓋你的印章,但是都沒有用繼承的方式辦,出事情就是你負責,現在法院就是要傳負責的人,你的印章在上面,你打算要怎麼跟法院講?」

專員說他真的是不記得那天的事情了,但是法院問應該就會這樣回答,平常這種情形會直接讓他們領,所以才會是他蓋章,照事實回答。

菜販拿起了桌上的資料翻了一下,但應該不是真的在看資料,他翻紙動作很大力,這應該已經是有一點生氣,又過一會,他說:「那這樣,你去關。」

這下子專員不敢講話,秘書和科長都直直看著專員,我覺得我好像看過這種男人的典型,菜販這個時候又說:「農會誰授權給你這樣做?科長?」

科長忽然被點名到,他轉頭看菜販,菜販不太像真的是要跟他講話,因為菜販在看專員,科長眼睛又看向了祕書,在他看向秘書的時候,菜販說話了,「科長去關?」

很快,菜販下一句話根本是緊接著上一句講的,「當然不是嘛!,既然你們都說我們農會一直都是這樣,就是我去關。不然,我去關?」

不知道這句話,菜販是認真的,還是恐嚇專員和在場的人的,在我的印象中,這不是菜販的風格,因為他在玩的等級到我那邊在講的時候,總是讓我聽起來起雞皮疙瘩,總是很涼,但是殺人不見血這種事,都是在這種很涼的氣氛裡,下次聽到,事情都已經如他所講地發生了。

我是很意外菜販會對專員這樣輕易動怒,更意外他會覺得這樣就會威脅到他,他遇過更多更棘手的,沒感覺他怕過,他真的認為他會去關嗎?

只是,我也沒見過他是怎樣在跟他的手下講話的,是像早上那時候他跟我講,只是他看到這樣的人,看他們在處理事情就有無名火,說到底,連恐嚇都沒有,只是不爽?

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眼中菜販是怎樣的?

我看到科長去跟專員講話,他們小小聲在討論,菜販好像很習慣,在等他們講,雖然聲音有點小,聽不太到,但是專員不知道是真的天生粗神經,還是他不知道音量要再壓得更低,專員的話,聲音有些還是會傳到這邊過來。我聽到一部分的內容串起來,應該是科長有問專員怎麼會這樣回話,但專員說他不懂還能怎麼回話,因為事實就是這樣,當天的事情他忘記了,科長在跟他追問,認為忘記無所謂,但是專員到法院真的要這樣回答嗎?

專員看起來是很急,但是他說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回答,他知道的事情就這樣。

科長跟他提醒,菜販不是只有他們農會靠他吃穿,叫他想想看菜販的勢力範圍影響多少區。專員還在想,科長補了一句:「想想看是誰讓你們一家人有飯吃的?」

講這些話的時候,科長音量有大一點,剛好夠在場的人都聽得到他的小聲講話,

我相信他知道這個音量所有的人都會聽到。可惜專員回的話毀了他的用心,讓科長不僅沒討好到人,還讓所有人一鼻子灰,專員雖然認真想了,卻認真回了:「但是如果不照實講,會有偽證罪,是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不能易科罰金耶!」

這個瞬間,我懂了早上菜販跟我講的,他看到這些人做事情會恨不得搧他們巴掌、伸腳踹他們,這是書呆子吧!他連偽證罪都講得出來,還講有什麼徒刑,是真的有了解一些政府法規,但是我自認為我腦袋還算正常,還會轉一下,知道這個時候這種話別說出口。但是同時,我忽然有點想笑,怪不得人家開會沒有找他進來。

應該都想得到,菜販沒有讓在場的人失望,虎地站了起來,順手就把桌上文件掃了一地,冷冷又講了一次:「偽證罪。」,像是冷笑又像是冷哼,人就往外走去。

「盧仔,我們來我辦公室坐。」

我這個陪客,馬上跟著過去,不過,那些科長口中的頭仔也都跟著一起站起來,後來他們和我就都在菜販的辦公室,有行員機靈多了,跟著到菜販辦公室準備茶水、點心。

進到菜販的辦公室之後,氣氛完全不一樣,那些頭仔跟菜販一副談天說笑的口吻在講事情,只差沒有陪酒妹和酒水在旁邊,不然這個氣氛真像我在酒店裡看到菜販在跟人談生意的樣子。我聽一陣子之後才知道,他們在講的是跟姨丈這塊地,表妹希望全部屬於她的這塊地有關,他們好像在談那些土地開發商都動了哪些手腳,聽起來他們對其中一些土地開發商很熟,有人還問起菜販是要買這塊土地開發嗎?

那個人是開玩笑的口吻,菜販罵了他一聲,說他沒那個閒時間,那個人又問是不是有土地開發商要來跟菜販談貸款的事。

不過不是,他們講到臺灣銀行,跟其他一些銀行去,那些土地開發商和銀行之間偷來暗去的事情,有講到銀行現在呆帳率都太高,菜販說他不玩那些。

菜販忽然想到,轉過來跟我講了一聲:「你表妹玩的,跟這些土地開發商玩的,你現在看得清楚嗎?我不是跟你講搞錢不是這樣搞的。」

現在聽他們講到這些土地開發商和銀行玩那一套,越大的集團玩錢的手法越黑,根本才是無本生意,表妹用的那些手法怎麼能跟他們比,但是聽起來,我也沒有覺得比較有品一點。

那些人聽這樣就知道那塊地跟我有點關係,問菜販說我是表妹的誰,菜販說是表哥,有人就開玩笑,說原來菜販是要幫表妹,是要透過表妹跟那些土地開發商玩上一玩嗎?

我就看到菜販一臉輕蔑,彈掉手上香菸的一點菸灰,「剛才才在講我沒在玩貸款那塊了,向土地開發商要錢,那是政客才在要那種零頭,我愛玩看到現錢的。」

接著他們就談起現在銀行和土地開發商,還有政客,都玩紙本的,還在笑有些拿到標案的廠商,根本賠錢賠大了。是在賠錢,不是在賺錢,怪不得菜販不玩,意思是討好一下菜販,說菜販只對賺錢有興趣,對賠錢沒興趣。

沒多久以後秘書就進來了,菜販看了他一眼,秘書報告:「依法處理,我們農會一向都是依法處理。」,秘書講完就坐到頭仔那些人中間,問起這邊這個什麼吃過沒有,問那邊那個哪個喝過沒有,這個舉動很得那些頭仔的心,我看那些產品應該都是那些頭仔那邊供應的。

從頭到尾,我也不知道結論是什麼,可能菜販已經知道答案,他們都知道答案,只有我一個是狀況外,我也只是對到底結果怎樣有點好奇而已,因為到底這又不是我的事情。

出庭旁聽的那一天,我已經不像表妹剛開始來找我那時候,她講的是姨丈的事情,我覺得這件事情離我很近,很有真實感,這陣子經歷了很多事情,反而感覺不到真實,看什麼事情都有點距離,以為很真實直接的,最終發現我看到的,我想的,都是某個人想讓我看到的,想讓我想的,我都不知道到底哪個是真實的了,還是說真的有真相嗎?

那天在農會見到的專員坐在欄杆前面的位置,跟表妹、表妹的律師坐在同一排,那天見到的秘書坐在後面這邊的旁聽席第一排,我又坐在秘書後面,坐在表妹旁邊的還有一位男生,秘書旁邊坐著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秘書旁邊坐的那個男的,我在法庭外面的時候看到他跟前面坐在表妹旁邊的那個男的在講話,應該是熟的,同樣坐在秘書旁邊的女的,我沒見過。

另外一邊的椅子上坐著的應該就是呂鴻,她前面有個大桌子,桌子前面有個氣派的椅子,氣派椅子上坐著的是那個來找過我的年輕律師,他身上穿著袍子,跟前面高台上坐著的一排應該是法官的人一樣都穿袍子,年輕律師對面的氣派桌子椅子上坐著的也穿一樣的袍子,表妹請的周律師也穿袍子。

在法庭感覺起來就是很緊張,耳朵好像會轟轟轟。

上面穿著袍子的總共有四位,一位在打電腦,其他三位前面的牌子寫他們是什麼法官,三位法官裡面有二個女的一個男的,坐中間主位的是一個女的法官。

中間主位的女法官,牌子上寫審判長,高台前面的桌子有個男生,他前面的牌子寫通譯,他站起來說了一個什麼呂鴻行使偽造私文書案件開始行公開審理程序以後,好像就開始了。

審判長:「請檢察官陳述起訴概要。」

檢察官:「如起訴書所載。」

審判長接著跟呂鴻講檢察官是起訴她在姨父郭崑煌死亡之後,在沒有告知農會和臺灣銀行人員郭崑煌已經死亡的情況下,意圖為自己不法之所有,基於行使偽造私文書及詐欺取財的犯意,提款單上盜蓋郭崑煌的印章後,拿著蓋有郭崑煌印章的提款單,向農會和臺灣銀行櫃台人員表示要提款,讓櫃台人員陷於錯誤,誤以為存戶郭崑煌還活著,而且有委託呂鴻提款,把錢交給呂鴻,損害了農會和臺灣銀行,和郭崑煌的另外一位繼承人表妹郭蕙蘭的權益。

呂鴻開始大媽的個性,就要講她是領錢回去給姨丈辦喪事,說她一個戶頭領了多少錢,一個戶頭領了多少錢,全部用在給姨丈辦喪事。審判長制止了她,年輕律師也用手示意她先不要講這些,呂鴻一聽審判長制止就沒繼續講下去,說:「好,聽法官的。」

呂鴻給我的感覺真的很大媽,講話出口就大聲,有點像喊的,我們講的中氣十足,可是沒有喋喋不休,讓我感到很意外。

審判長問了年輕律師和檢察官以後,講好要先詰問的人,誰先誰後,因為其他的證人我都不認識,只知道農會的那個專員被排在了倒數第二個。排好之後,審判長要一個男的,就是坐在表妹旁邊的那個男的先坐到證人席,其他人先出去。其他證人要走出去的時候,秘書、我,還有坐在秘書旁邊,我早先看到在跟現在坐在證人席上的男人講話的男人還坐在旁聽席,審判長問我們:「我們現在要開始進行隔離訊問,你們如果要留在法庭裡可以留在法庭裡,但是開始之後,一直到最後一個證人問完為止,你們都不可以出去,不能中途說要出去上廁所,這樣你們還決定要留下來旁聽嗎?」

聽到中途不能出去上廁所,我一時有點猶豫想要出去,再一想,開長途都幾個小時,不至於這樣就要跑廁所,所以法警在看我們,看我們要不要出去,不然準備要關門的時候,我留了下來,秘書和另外那個男人也沒出去。

我心想,我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問第一個證人,是年輕律師先問的,年輕律師先問了這個男人是在哪裡任職,原來這個男人是在榮民服務處任職,也問了他在榮民服務處的職稱,他也是專員,平常我一定記不住,不過農會這個剛好也是專員,我猜想這些單位專員都大概差不多階級,說不定也是個低階的主管。

後來年輕律師問榮服處的專員有沒有見過呂鴻,榮民服務處簡稱榮服處,因為那個專員後來就一直講榮服處,他說有見過,問他什麼時候見過,說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見到過呂鴻。

榮服處的專員在回答年輕律師問他呂鴻有沒有在一個時間,那個時間,我在想應該是姨丈過世後不久的時間,呂鴻有沒有去榮服處找過他,請他幫忙處理姨丈的身後事,榮服處的專員講述那個過程,他說呂鴻打電話過去,電話是他接的,呂鴻跟他說姨丈在大陸過世,要榮服處幫他聯絡姨丈的養女,他們有打過電話,但是沒有聯絡上。他講這個姨丈的養女,應該就是在說表妹。

接著榮服處的專員就講榮民如果像這樣,死亡了,他的配偶到他們榮服處要請他們幫忙協助處理身後事的話,他們會告訴她可以申請榮民死亡的喪葬補助費,要是配偶沒有勞保,沒有工作,還可以申請重點救助金。

年輕律師問榮服處的專員:「呂鴻是不是有在跟你講郭崑煌在大陸死亡之後,請你們代辦郭崑煌的喪葬?」

榮服處的專員好像比較急著解釋,他說不會在那種時候去跟她說沒有辦法幫她,但是像他,他會負責代辦喪葬是因為他是輔導單身榮民的,單身榮民因為沒有眷屬,所以榮服處是單身榮民的監護人和遺產管理人,才有幫單身榮民辦喪事,但是姨丈並不是單身榮民,是有眷榮民,榮服處沒有在替有眷榮民辦喪事,要他們自己的眷屬辦,他們不會介入,也不會過問。

雖然榮服處的專員講得零零落落,但我聽起來他的意思大概是那樣,他急著要解釋他們不是不幫忙代辦喪事,那是家屬的事。年輕律師又繼續問:「你們跟呂鴻講沒辦法幫她代辦郭崑煌的喪葬之後,她是不是有請你們在臺灣代她把喪葬費用請下來?你們是不是回答她說沒辦法幫她這個忙?」

「應該說我們可以幫她申請,但是她要回到臺灣來申請。」

年輕律師又問:「最後呂鴻是不是有問你們可不可先領補助的喪葬費,你們回答說沒辦法?」

「就是要回來臺灣申請。」

年輕律師大概問到這裡,接著就換檢察官問,檢察官問得比較詳細,他開始問了一些養女的事情,說呂鴻請他聯絡郭崑煌的養女,那他用什麼方式聯絡,是市話,還是手機,甚至問到電話號碼,養女的住址。榮服處的專員說他記得是手機,但是手機號碼他沒辦法回答,是登記在榮服處的資料裡面,他也要看資料才知道號碼幾號,詳細的地址也沒辦法直接就講得出來,也是要回去看。

之後專員又加上問題之外的解釋,他再度強調他們有分組,每個人有各自負責的業務,說他負責的服務對象是單身榮民,不是有眷榮民,所以他對姨丈並不是很熟,對這個服務對象的一切不是很了解,說是另一個服務組長比較了解,他在講的時候轉身過來,眼睛搜尋了一下,才調整好姿勢,轉到另外一邊,指著坐在秘書旁邊的男人,說問那個服務組長比較清楚,說姨丈的事情還是要問服務組長比較清楚,今天才特地找他來,傳服務組長作證才會比較清楚。

檢察官又一再追問他打電話給郭崑煌的養女的狀況,打了幾次,是不是他主動跟呂鴻講沒聯絡上的。榮服處的專員只說有打,一直強調有打,就是沒人接,又講是呂鴻再打給他問有沒有聯絡上的,他沒有主動跟呂鴻聯絡這件事。

後來檢察官又問:「你說呂鴻叫你幫忙聯絡郭崑煌的養女,她怎麼會叫你幫忙聯絡?你剛說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才見到呂鴻,但是這樣聽起來,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被告?不然她怎麼會叫你幫忙聯絡?她怎麼知道你有郭崑煌的養女的聯絡方式、聯絡電話?」

檢察官問的話,讓我也有點懷疑,因為剛剛我也聽到榮服處的專員說他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見到呂鴻的,照他剛講的意思,應該是姨丈死了之後,呂鴻要申請補助金的時候才見到這個榮服處的專員的。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15 【亡妻的答案?】
16 【最後的算計】


    @tsokyi_wu

2018年12月22日星期六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3 【陽世幽冥】

【爾來了 悔者遲】是這篇與下篇的中心主旨,可搜尋一下酆都與東嶽大帝
「問你平生所幹何事?圖人財、害人命、姦淫人婦女、敗壞人倫常;摸摸心頭,悔不悔?想從前千百詭計奸謀,那一條孰非自作?」
「來我這裡有冤必報,減爾算、蕩爾產、殄滅爾子孫、降罰爾禍淫;睜睜眼,怕不怕?看今日多少兇鋒惡燄,有幾個到此能逃?」


就在要陪表妹去出庭之前一個禮拜,這天,我凌晨到達菜販那裡的時候,菜販主動跟我說:「今天你不用跑,我找人幫你跑了。」,聽到這種話,我心裡只有擔心,無緣無故跟我這樣講,擔心如果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就是我可能被搶了工作,不管哪一種,感覺都很不妙。但是菜販接下來跟我說的,才更讓人驚訝,「我幫你在飯店訂了一個房間,等一下叫我的司機帶你去,你好好睡一覺,接近中午的時候,他會再去載你。」

飯店?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這種人就是睡拖車頭上,跟睡工寮的命,合作這麼多年來,忽然叫我去住飯店?

菜販還靠過來,特別笑著跟我強調:「高級的喔!」

「等一下你要跟我去看我平常白天上班的地方。」

我知道菜販白天有時候會去的那些地方,他說平常上班那裡,也有好幾個,我不知道他到底講哪一個。

我沒有看過菜販白天工作的樣子。我有聽過一些風聲,那些風聲,寧願我還是不要見到他那一面比較好,如果去了,會不會代表某種對我來講很安全的平衡沒了,未來我跟菜販的相處還可以像現在一樣嗎?

跟我說等一下要去他工作的地方,這不是問我的意見,是跟我說等一下要這樣做,他連飯店都幫我安排好了,不是要講來給我拒絕的。平常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就直接問,因為跟我沒關係,但是現在跟我有關係,這讓我不會講話了。

「盧仔,等一下去,真的是見笑,要給你看到我那些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員工,做事情都畏畏縮縮,很奇怪,我只要一看到他們,我氣就上來了,恨不得搧他們巴掌,踹到他們站不起來。跟他們在一起,感覺做什麼事情都不順,沒我在盯著,那些事情真的是龜在爬,什麼事情都處理不好。」

我嘆口氣,「我是一個粗人。」

「真巧,我也是一個粗人。」,菜販講自己也是粗人講得很興奮,好像再得意不過。

看來菜販今天心情不錯,我被他搞得緊張得要死,「住什麼高級飯店?」

「這樣是嫌高級飯店不夠誠意,不然我改總統套房給你住?」

就在嫌飯店太高級,還要改總統套房,在玩什麼?「是要叫我住裡面的廁所尼?」

「真的是總統套房,最近有人飯店快要經營不下去,想要轉手,不過已經一段時間還不出貸款,來拜託我給再給他延一段時間,等他賣掉,拿到錢,招待我住總統套房,我讓給你住。」

那種總統套房誰敢住?高級飯店是真的,總統套房就是在開玩笑的。「我是到底為什麼要去你上班的地方?」

菜販還兜回去繼續講:「請你住飯店,我也是有付錢。」

還是沒有說為什麼要我不要跑臺北那趟,要我住飯店。不過,菜販的個性本來就很難摸透,可能這句才是他想講的,他要現一下他有花錢。

那一天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從菜販穿著正式襯衫的司機出現在那個地上滿是掉落的菜葉的集貨地,車是最新款的,雖然不是號稱有錢人在開的那種最貴的車,我可以確定是名車最新出來的款式,菜販很愛德國的車,不過這台車看來是Opel最新款的休旅車,我講不出正確的車款,臺灣已經很少見到Opel的新車,我知道沒人引進,應該是菜販自己找人從德國用進來的,車是看起來不會太招搖,隨便路人都看得出是名貴車種,要巷子裡的人才知道這種車很稀奇,要是車有一點損傷,要維修,都很難維修,就算國內有人會修,零件也要從德國運過來,要養得起這種車,口袋要夠深。

把這種車開來這種路況不是很好的鄉野地區,路上石塊可能刮傷車子的底盤不說,那些泥濘隨便都能沾上輪子,看了心都會疼。菜販的司機就是開這種車把我載去市區的豪華飯店,我回來取車,到時候也會開這台車載我回來。

到了飯店,菜販的司機帶我上去,直接幫我用房卡開門,把房卡交給我,他說有人已經幫我Check In好了,我不用擔心那個問題,退房的時候,我只需要把房卡交給他,有人會處理。

中午的時候,菜販的司機車停在一間農會前,平常我也會到農會,這間農會我沒有來過,不過這個地方很孰悉,這是姨丈早期居住的眷村附近,表妹從姨丈那邊繼承來的房子,眷村改建以後,阿姨、姨丈他們原本居住的房子也在附近。住在集貨地市區的飯店,卻又開了這麼遠的車回到我自己居住的城市,為什麼不讓我直接把車子開回來就好,雖然確實我如果直接開回來,中午這個時間,我可能也沒什麼精神,只是這一切更加奇怪。

照我們很普通的想法,會覺得一般人就會是這樣,一般人應該會直接跟我說叫我今天不用去,隔天幾點到這個農會來。菜販卻是什麼都沒跟我講,等我到那麼遠的集貨地的時候,跟我講另外找人了,讓我把車停在集貨地那邊,叫他的司機開車載我去他替我訂好飯店,又叫他的司機把我載到離我家那麼近的地方,代表結束以後,他的司機會再把我載到集貨地取車,我再開回來,做到這麼複雜,實在想不出原因。

但是這個人是菜販,在炒菜價的時候,他時間算到很精準,不會讓你誤差超過十分鐘,不要說颱風進來那段期間,平時十分鐘在菜價交易市場就有可能造成很大的差距,菜一公斤在交易市場的螢幕顯現出來漲個零點幾塊,或是跌個零點幾塊,一次就是最少幾千到幾萬的賺或賠,就像股票交易市場,有一些有在操作股票的朋友,在我這個年紀的朋友圈裡面,甚至是客戶,在操作股票的不少,有時候就要聽他們講起他們股票操作的故事,說如果有膽再多放一下,或是早個幾分鐘脫手,可能就多賺多少萬,要不就是少賠多少萬,有在操作股票的裡面有很少數的人也講過期貨,期貨在輸贏的金額更大,好像期貨就比較像在操作蔬果交易市場的盤價。幾分鐘,損失個幾千到幾萬,最少是我跑車車資快一半,菜販又不只我一台車在跑,損失這些是沒辦法完全控制的,但是如果因為延遲更久,損失擴大,連帶其他損失,就不是菜販可以容忍的。

一般人如果會稍微注意到這樣的安排很沒效率,平常的菜販更加不會做這種讓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地方的事情。雖然有時候用正常人的邏輯也很難去講菜販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像是他覺得是他要奢侈享受一下的地方,他還是會算,但是玩法就很古怪,像自己去進那種Opel的新車,不只是貴,維修這麼困難的情形之下,就算有專門的人在替他修理車,這種車進來等於就是如果稍微故障多一點,真的要修理,就準備要報廢掉,要丟掉,他卻還讓他的司機開這種車到滿是腐爛菜葉、泥巴的集貨地,來的鄉間小路,經常路上都有一些大一點的石塊會刮底盤或是砸到底盤,如果底盤不夠高,絕對對車很傷。

看來菜販的人分工也很細,司機負責把我載到農會,一個看起來經理級的人出來接,農會的經理比較不像一般銀行的經理一定西裝穿著不放,要不就是襯衫、打領帶,農會的經理穿著比較在地化,看起來會比較親民,因為客戶大部分都是農民比較多,農民比平常去銀行的人更多家裡穿的就穿出來的情形,甚至穿下田的衣服就出來。不過如果農會裡面經理級的,看他們在招呼人跟裝扮就知道他在農會裡面職位不會低到哪裡去,講起話來都有一般公司行號老闆的排頭。

出來接我的這個經理級的人,看到菜販的司機先問:「你要再去接大老闆?」

「不是,另外一個會載他過來,不過他先去吃飯,有別的事情,他說他交代的事情,你們要先處理好。」

菜販的司機講話也沒有多客氣,雖然也不到讓人一下就感覺太驕傲,可是我都感覺得出來,這個司機不是什麼人家會認為只是一個不重要的人那種普通司機,好像他都會幫忙轉達菜販的命令。

這個司機實在很酷,沒有多說什麼就要離開,他也不另外多做什麼,像帶我去飯店,只有帶我進去房間,把房卡交給我,他就離開,Check In 這種事情是別人的工作,他就不管,現在也是把我交給這個看起來是經理的人,轉身就要離開,只是他好像臨時想到,忍不住想要講的樣子,又對那個看起來是經理的人說:「資料一定要先準備好,這不是我應該插嘴的,不過,你們知道他的個性,上車還有氣,我們也會跟著日子很難過,不要相害。」

這個我以為是經理級的人,他遞給我的名片上面印的是科長,農會沒有叫做經理的,在他們坐辦公室的,科長算裡面職位高的,一般行員是他管理的,不過他上面有職位更高的,還有好幾階。我只有很偶爾會到農會出入,那是比較年輕的時候有在農會開戶,菜販轉帳給我的時候,會用農會的戶頭,現在銀行很多,我平常有在出入的,也已經是銀行比較多。

會知道科長是裡面中間的主管,一般行員是他在管理,是因為他帶我進來的時候,他先是跟我說剛才那個是菜販的專屬司機,既然他說晚一點菜販另外一個專屬司機會載菜販過來,他要跟他上面的幾個主管報告,說我要跟他們這些農會的主管一起去旁邊的餐廳先吃飯。

「我們本來以為大頭家會過來一起吃飯,我上面幾個頭仔在裡面等,盧先生,你等下先在會客室坐一下,我跟那些頭仔報告一下,把餐廳先安排好,馬上就可以過去吃飯了,照這樣看起來,開會會在下午,我叫行員幫你準備一些茶水和點心,我們那些行員很緊張,我也要先看一下他們準備資料的情形。」

他在講的大頭家就是在講菜販,菜販是理事長級的,不過他勢力範圍不只一個農會,他還是跨區的。科長可能以為我跟菜販很熟,以為我會注意這些事情,變成好像在跟我報告,可能怕我跟菜販說他們招呼不周。

科長把我帶到一個會客室的時候,已經有幾個行員在那裡,好像在等著迎接我,很快幫科長招呼我到位子上坐下來,茶水和點心也一下子就端上來,之後他們就出去忙了。這個會客室是在農會櫃台旁邊,用玻璃隔間,有百葉窗,百葉窗這個時候是拉開的,我就看那些行員忙進忙出,看進來農會辦事情的人,在椅子上等叫號,到櫃台在處理他們的事情。不像有些銀行的櫃台很高,這個農會的櫃台比較低,可以看到櫃台後面的辦公區,還有一區是在賣農會的農產品的,這個農會有在賣產銷班的東西。我就在看這些人來來去去,農會跟銀行比較起來,比較鄉土,也比較重視鄉土的親切感,在農會出入的人都是很熟的老客戶,有的時候在櫃台會講話講比較久,看起來是在聊天,坐著等叫號的年紀大都有一點了,有的時候也會有進來之後,看到熟人,過去拍肩膀,就坐下來聊天的,要不然就是坐著坐著,有人在講身體哪邊病痛的樣子,手又扶又指身上那些地方,旁邊的人越靠越近,也過來講話。

我有在出入那間,甚至還有附設醫院,那才熱鬧,看病的人一大早就掛號掛滿滿,農村社會的人比較早起,農會的人也保持這種習慣,一大早的時候是最熱鬧的,我有一次農會辦完事,想要順便在農會看病,前面掛號一堆,比我去外面診所看等更久,終於見到醫生,他也快要看完診了,我掛得算晚的,他說他連去廁所一趟,都還沒時間去,水才喝了幾口,一直在跟阿公、阿嬤講話,我只好讓他先去廁所一趟,反正等都等了,那個醫生回途還被一些阿嬤拉著又問了一些問題,我就又多等了一會,決定以後我隨便找個診所看就好了,農會的附設醫院是聯絡鄉親感情用的,不是我們這種人看病用的。

一個人在會客室等得太無聊,才會這樣東看西看,想起以前的事情,正在想的時候,可能正好看向櫃台後面那一區辦公桌,忽然想到,他們今天是不是特別忙?看他們一直在在看電腦螢幕,把資料印出來,印出來之後,幾個人拿著紙本資料在那裡對,還在找哪邊桌面比較大,在裝訂和整理這些資料,排得很仔細,看他們注意力都在看紙而已。

還有一個人在招手,叫前面櫃台一個行員過去,行員拿了一個像是印章的東西才過去,他們好像在比對那張紙跟印章。

接著幾個人討論起來,我在看,看起來他們好像很緊張。

後來科長進來的時候,身邊跟著一位行員,他們邊走邊在講,科長好像在跟她交代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他們進到會客室的門口的時候,我斷斷續續聽到:「反正...出去...時間,...討論出幾個方案,看...解釋,...,等下上面的頭仔在問,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他們講了,沒什麼時間了,快處理,我們回來,我看大頭家也差不多進來了。」

那個行員一直點頭,科長進來之後就急著跟我說抱歉,說餐廳那邊準備好了,我們過去就可以直接上菜了。

我們去的那間餐廳真的是不錯,這些人真的很會享受人生,餐廳做私房料理,還是無菜單,平常一定很熟,菜都早就叫好,我們進去,大家坐好,茶水、小菜先上來,熱騰騰的主菜就跟著上來,很快一道出過一道,不像平常我們去好一點的中國料理的餐廳,吃一頓飯要花去很久的時間。

科長一個一個跟我介紹他在講的頭仔,他是裡面地位最低的,他上面還有什麼秘書、技正、主任、正副處長、主任秘書、委員。這樣介紹一輪之後,我感覺我自己在這裡實在是多餘的,全部都他們裡面的人,本來應該是來開會的,我在場,他們反而想講又不敢講,不過他們又很努力在找話題跟我聊天,隨便聊一些,因為不熟的關係,一個話題都講不久,在跟我講話,心裡都有另外的事情在想的樣子。不要說他們,我也滿肚子疑問,不知道到底找我來有什麼用意,我跟這群人在這裡吃飯是在吃什麼意思的。我想就是吃個飯嘛!既然就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是吃飯而已,好好把飯吃飽。

這頓飯也沒有吃很長時間,回去到農會,我被請進另外一個會議室,這個會議室的配備很齊全,桌子、椅子、投影機,橢圓型的會議桌,空間也很隱密,外面看不到裡面,四面是牆的密閉式空間。所有去餐廳回來的人全部都跟我一樣,進門就直接到這間會議室,科長來跟我說,等一下菜販就會進來。

那些行員已經把文件都準備在桌子上,放在一個主位,我想那些文件應該就是要給菜販看的,不是一人一份文件。

菜販進來的時候看起來精神不錯,跟我平常看的講話有力、會有笑臉,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有衣服不一樣,我們平常在集貨地,在我會看得到他的地方,我們都穿汗衫,他現在穿的當然是稱頭多了,不過跟其他他們農會這些人穿的風格差不多,不是襯衫、西裝,是一些名牌的休閒衫,不過可能是因為他們農會這些行員、頭仔的態度,好像他那種霸氣又多加了幾分。

「盧仔,來這裡坐。」,菜販剛坐下去,就指了旁邊的位置,行員趕快把椅子移了過去,幫我挪出一個地方坐。

菜販看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先從裡面抽了一封文件出來,拿給我看,從上面比較大的字,我看得出來這是一封法院的文件,這應該是一封信,我最多也只看得出這樣,裡面寫的內容,我看過一遍,是真的不懂,不過我有看到姨丈的名字出現,呂鴻的名字也有出現。我有點傻住,覺得這封信裡面的內容應該是很重要,很想看懂它到底寫什麼。

在我看信的時候,菜販在看其他的文件,整個會議室都沒有聲音,全部的人在等菜販看完文件,也在等我看完。不過菜販還沒完全看完,就先伸手過來把我手上的信拿走,對會議室裡面的人說:「誰來解釋一下這封信裡面說什麼?」

雖然菜販這樣問,但是我知道菜販清楚那封信裡面的內容,特別是後來他們幾個眼色使來使去之後,一個秘書出來回答,他說這是一封法院的來函,是要函詢姨丈在農會的帳戶的資料,要調姨丈與呂鴻結婚前三年到他過世,姨丈戶頭的資料,另外要問姨丈過世的時候,呂鴻是不是有來領錢,她來領錢當天的情況,希望當天負責承辦,了解當天情況的行員,將當天的情況簡要說明一下,要農會回答正常死亡之後,親友如果要領死者的錢,正常領錢的程序是如何;呂鴻來領錢的時候有沒有先提出姨丈的死亡證明,如果有的話,有沒有保留影本或相關的資料;或者是呂鴻當天是提供哪些資料將錢領出來的,如果有相關資料,請農會這邊檢具相關資料的影本供法院參考。

另外法院要傳喚當時替呂鴻承辦提款業務的行員,要確定是哪一位行員,請他到院作證。

所以說,我會看不懂很正常,連這位秘書在解釋的時候,我也沒有完全聽懂,不過我有抓住一個大概。我就知道菜販清楚那封信裡面的內容,今天會在這裡,我看全部是為了這封信。

那這樣,我陪法院去出庭旁聽的時候,不就會遇到這個農會裡面的人?說不定還是現在這些人裡面的其中一個。我是去旁聽的,他們卻是真正法院要傳去作證人的。

菜販問:「現在誰在負責這件事情?」

科長好像有點怕,但是他回說:「我有叫行員調資料出來。」

「你來跟我解釋當時這個呂鴻來領錢的時候的情形。」,菜販揚起手中的一些資料,意思應該是要叫科長跟他解釋裡面的資料。

科長跟菜販答應以後,偷偷在擺手叫他的一些行員靠過來,那些行員好像懂他的意思,有一些行員靠了過去。

他說那天呂鴻來的時候,說姨丈已經過世了,要把戶頭裡的錢全部領出來,說要辦喪事,因為呂鴻以前常常跟姨丈一起來農會這邊領錢,行員都有認識,姨丈還沒過世的時候,來領錢也會聊個幾句,聊一些家裡的狀況,對他們的狀況還算是有一些了解。當時第一線的行員聽到呂鴻說姨丈過世了,要領姨丈戶頭裡面的錢,就問後面的專員,說這個情形給他們聽,說呂鴻要領錢。科長說他那時候坐在位置上,專員向後看他,他有聽到他們在講的話,專員問說:「可以領嗎?」,科長就叫姨丈的名,知道這個人,說:「他過世了喔!好,趕快給她領。」

科長解釋說其實戶頭裡面的錢不多啦!他說他記得好像快接近十萬,不過連十萬都不到。那這樣,我在想這個可能就是那個年輕律師在講的呂鴻跟姨丈共用,她在存錢的那個戶頭。

科長後來又補一句,不過講起來語氣是弱一點,聲音也比較小聲一點,「其實我們農會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幾乎全臺灣,除了臺北那些主要城市的農會以外,都這樣做。」

這陣子以來,我一直在聽這些事情,現在我知道是不能直接領,不過他們現在在講的是呂鴻有講,農會讓她領的,既然農會讓她領的,這樣會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就都沒事情了?

菜販問說:「正常存戶過世之後要來領錢的正常程序是要怎樣?」

「親人要拿要繼承系統表,要所有繼承人到場簽名、蓋章,才能拿死亡的存戶的印鑑章和簿子來提款,我們對過印章是對的之後,就讓他們領,有時候還需要先拿出死亡證明。」

「這是法律規定的?」

科長有點緩慢地點點頭,「是,法律規定的。」

「這種的同樣的情況,存戶過世,他們的家人來領錢,我們有多少是按這個程序做的?」

科長回答大部分都沒有,特別是農會很多存戶年紀大,他們的子孫大部分也有年紀,對這些都不懂,大家都熟,所以都有講好就好,只有少部份自己拿這些資料來的人,就會按照程序辦。

「那這樣,我問你,既然呂鴻來領已過世的郭崑煌戶頭裡面的錢,郭崑煌的所有繼承人有到場,有簽名嗎?她有拿繼承系統表嗎?」,菜販的口氣已經有一點兇。

科長回答:「沒有。」

菜販又問了一次:「呂鴻有跟你們說郭崑煌過世了?」

「是。」

「那個時候,你們有叫呂鴻回去找所有繼承人到嗎?有叫她回去用一份繼承系統表過來嗎?」

科長還是回答沒有,他剛才有講過農會一向這樣做,我其實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像這種東西,對我們一般人就在搞不懂了,那些阿公、阿嬤,還是跟我同輩的,真正讀書讀到那麼高的有幾個,這些東西光聽就覺得頭都燒起來,家裡有人過世就已經在心煩意亂,什麼心情都沒有了,一大堆事情要忙,我如果聽到銀行行員跟我講這些,坦白說,我也是會滿肚子火,我只會想:「就直接給我領就好了,不知道人家家裡在辦喪事嗎?搞這些是要做什麼?」

菜販又問:「是誰允許給她領的?你嘛!」

這句話聽起來真的有點重,我有聽過菜販在罵人,不過通常被罵的人不是在我面前被他罵,這個臨場感太過震撼,問題是這看起來才是罵人的前奏而已。

科長點頭,不過開始頭稍微低下去,不敢站得很直,直接看菜販。

「如果這個呂鴻來領過世的郭崑煌戶頭裡面的錢,她有跟你們講,郭崑煌已經過世了,你們沒有叫她照程序走,沒叫她準備這些東西,你們還說趕快給她領,這樣,她不就沒有做錯?」

「我們有稍微問一下,郭崑煌的家屬都知道嗎?她說她有聯絡郭崑煌的女兒,他女兒不接她電話,都找不到人,她沒辦法,她需要錢辦喪事。就我們以往的了解,是常聽到她這樣在講他女兒,就我們知道的,郭崑煌後來那段時間講起他女兒也是很不諒解,我們也是認為他的意思是一樣的,他女兒後都沒有來看他,有來就是來要財產,來吵架的。」

「那是她給你們的解釋,我是在問這個嗎?我叫你們把她的解釋講給我聽嗎?我有講我要聽她的解釋嗎?」,停了一下以後,菜販又問:「我又問一次,是不是她有講,你們沒有跟她講程序,就讓她領,所以她並沒有做錯?是不是這樣她就沒有法律上的責任?」

科長暗示要秘書接話,秘書像是在跟科長表示不要,好像有微微搖了下頭,但是科長還是用眼神拜託秘書,還用手掌的手勢要秘書站起來說話,最後秘書好像很不得已才接話:「大頭家,不然我們去找部門裡面負責法務的、比較懂法律的進來。」

菜販聽到之後冷笑:「笑死人,你不就應該要了解一些,那個技正呢?不是應該也要了解,他不是人在這裡?他不在這裡嗎?」

技正連話都不敢講,菜販又講:「我們自己是什麼貨色,搞清楚,我現在在講是講來讓你們現在去找人,還是去查六法全書的嗎?如果知道不是,早就應該去找一個真的懂的法務來開會,話再說回來,我們現在開會的內容可以讓我們這裡面以外的人知道嗎?我現在問的話是在叫你們去找一個法務來回答我的問題?」

菜販講他不管法院會認定呂鴻這樣是有罪、沒罪、有沒有法律責任,他說:「現在呂鴻這樣跟法院講,你們要照剛才跟我講的跟法院講?」

我看在場的人的面色,有的人看起來好像感覺有一點嚴重,有的人可能還想要說什麼,但是一時之間還不敢講出來。

「那這樣,我們農會不就有法律責任?誰要擔?誰講誰擔嗎?你們要講我們農會一向都這樣做嗎?剛才不是講這是違法的,我們農會裡面的人既然知道,還給她領,現在是誰偽造文書?現在是誰行使偽造文書?我們這裡的人有的還有公務人員的身分,那這樣我們是圖利他人的貪汙罪,還是我們公務人員登載不實?」

沒人回話,應該是講沒人敢回話,菜販在講的,我不清楚代表什麼意思,不過他在講的東西看起來是很嚴重,我想不到菜販對法律了解不少,真的是想不到,同樣是家裡沒栽培,他竟然連法律的東西也知道一些,光可以講出那些貪汙罪、公務人員登載不實,就使我太佩服。

只是菜販好像也不是要他們這些人回話,他繼續問:「其他的資料呢?是什麼情形?」

秘書給科長使臉色,科長接回去,繼續硬著頭皮跟菜販報告,因為我看他好像很怕又回答錯什麼話,可是又不敢不報告。

「先跟我講這份好了。」,菜販揚了揚手上的一疊資料,我瞄到紙上面密密麻麻的,科長走過去菜販的身邊,看了以後說:「這是法院要調的郭崑煌娶呂鴻之前三年到他過世之後最後一筆這段時間,這個帳戶的交易明細,這行員調出來的,我叫行員來解釋。」

科長對剛原先站在他旁邊的幾個行員招手,其中一個女行員走了過來,開始說這個戶頭的概況,說這個戶頭在郭崑煌,也就是姨丈娶呂鴻之前三年,到娶呂鴻之後三年,裡面大約有六百多萬的存款,每半年會存一筆比較大的金額進來,金額都在八、九萬左右,時間都是一月跟七月,中間的期間會陸陸續續有一些小額提款,不過娶呂鴻三年之後,有一段時間陸陸續續有比較大筆的提款和匯款,十幾萬的,那時候存款大概少了有五十萬左右,剩下五百多萬,之後又一段很長的時間,有提款,也有存款,都在五百多萬接近六百萬那個左右。

在郭崑煌過世之前五年多,也差不多是娶呂鴻四、五年那個時間有幾筆比較大的提款,存款差不多減到四百萬左右,而且從這一年開始每年十一月,都有比較大筆的款項匯出,金額大部分都固定,匯款進去的帳號都是同一個,這些匯款帳號,他們都有查過,前面結婚後三年有一段時間,有比較大筆的支出,用轉帳的,那些轉帳過去的帳戶都是私人帳戶,不然就是一些工程行,或是一些家具行、家電產品的公司,現在這個每年固定轉帳的帳戶是約定轉帳,是匯到國稅局,匯款目的是地價稅。

不過自從開始每年固定轉帳到國稅局以後,都沒有其他匯款資料,存提款的狀況跟之前差不多,一直到郭崑煌過世之前四年左右,半年一次的存款減少到四、五萬,而且每次越來越少,到最後差不多剩下每次存一萬多,但是開始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提款,幾千到幾萬都有,也有一次領二十萬的,領二十萬的,一年有三次,持續到姨丈過世前一個多月,還有一次領了二十萬。

領那次二十萬之後,就是呂鴻在姨丈過世之後來領的那八萬多,接近九萬。

菜販問:「後面這些大筆的都是提款的,都沒有用匯的?」

行員解釋他們印象中呂鴻不會匯款,那個每年固定轉帳到國稅局的約定轉帳是姨丈帶呂鴻一起來辦的,之後姨丈健康狀況越來越不好,腦袋也不清楚,後來越來越嚴重,連書寫都有問題,所以呂鴻就都是用提款的,因為有的款項比較大筆,現在詐騙案很多,所以領的金額比較大的時候,行員記得裡面有人問過呂鴻,呂鴻有回答是要付醫藥費的,要付老頭買尿布那些的錢,一年三次領二十萬的,是回大陸,要付機票和一些生活開銷用。

對這個回答,菜販看起來是滿意的,會議室的人都稍微鬆口氣,氣氛也比較輕鬆,稍微有點其他人在小聲講話。

「郭崑煌跟呂鴻來,不是每次的行員都是妳。」,菜販跟那個女行員講,這句話是肯定的,連我也知道不可能每一次都同一個行員,菜販應該是在跟女行員確認。

「不是。」

「那這樣,這張是什麼?」,菜販又抽出一張紙,女行員和科長都靠過去看,女行員回答菜販是呂鴻那天來領錢的時候,農會留存的取款憑條。

菜販指著上面問:「這個核章是你。」

科長說是他,菜販又問:「上面這個櫃員和記帳是誰?」

科長回答是裡面的一位專員。

「叫這個專員過來。」

在科長去叫那個專員過來中間,菜販問剛的女行員:「這些資料裡面是不是沒有郭崑煌的死亡證明?」

女行員說:「我記得是沒有,我再確認一下。」,女行員把放在菜販桌上的資料趕快翻過一遍,然後跟菜販肯定裡面沒有姨丈的死亡證明。

菜販要問那天呂鴻到底有沒有給農會這邊死亡證明,女行員說那天不是她承辦的,菜販又問:「那天是現在去叫的那這專員承辦的嗎?」

女行員看了她被叫來菜販這邊之前站的那堆人裡面的另一個女行員,那個女行員講:「那天是我辦的。」

「那天是妳辦的?為什麼上面沒有妳的章?」,菜販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回答的另外一個女行員。

另外那個女行員解釋,那天呂鴻來的時候,呂鴻是來到她的櫃台,聽到呂鴻是要領已經過世的姨丈帳戶裡的錢,就問了專員,專員問了科長,科長說趕快給呂鴻領,她把單子弄好之後,拿給專員看,算是專員接的,最後就是蓋專員的章,不是蓋她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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