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0日星期日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4 【遠颶的真實】


專員跟在科長後面進來,菜販問:「你的主管把你找進來的時候,有跟你說是什麼事情找你進來嗎?」

「說是為了印章的事。」

「在準備這些資料的時候,你沒有發現這張取款憑條上面的櫃員和記帳是蓋你的章?」,菜販把那張取款憑條往那個專員面前推了一點點,用手指敲了敲上面,專員眼睛好像沒有非常好,認真看了一些,感覺有點緩慢,我不知道在場其他人有沒有跟我一樣的感覺,但是我很怕他講錯話,不知道他會講出什麼,在場的人已經知道剛才菜販問了真正承辦的女行員,萬一他們二個講的兜不攏,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也很難想像菜販心裡到底什麼打算,會怎樣兜轉。

專員好像還沒什麼反應,菜販又問:「還是他們沒有跟你講?」,他們指的就是科長和那些行員,包括剛剛的二位女行員,其他跟科長站在一起的人。

「有,有,準備資料的時候,我們有發現了,還有核對過印章,是我的章沒有錯。」

「既然你們都發現章是蓋你的,為什麼你剛剛不在這裡,還要出去外面請你進來,你不是應該直接出來報告的人嗎?」

專員這下反應快了,他解釋他們核對的過程有討論過,但是他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印象,他也不太記得呂鴻那天來的狀況,反而是承辦的女行員還有點印象,科長也對呂鴻和姨丈的狀況還有點孰悉,他進來回答不了什麼,所以他留守在外面。

「你平常印章都放哪裡?」

專員回菜販都放在桌上,菜販哼了一聲:「大家做事情都會來你桌上拿印章去蓋齁?」

在專員回答沒有之後,菜販又問:「我們農會大家印章都是共用的,你做事情拿那個人的印章蓋,那個人做事情拿你的印章蓋?」

「我們都是自己蓋自己的章,一定要蓋自己的章的。」

「你解釋一下是什麼情況之下,你會去蓋這個章?」,菜販的問話引來專員思考,他說照這樣看,應該是存戶死亡,死者的家屬要來領錢,櫃台會問專員,專員問科長之後,等於他承接,所以蓋他的章,因為科長是核章,這種情況下,雖然是櫃台辦的,卻會蓋他的章。

「所以是用辦繼承的方式,所以才是你處理?」

專員聽到一直否認,說正常是要辦繼承沒錯,但是農會這裡的慣例都直接讓死者的家屬領,因為都熟,家裡誰會來領,誰負責做事,或誰在講話,都知道一個大概,所以來就知道是不是真的,覺得沒問題就讓對方領了。

「應該要辦繼承,所以你處理,蓋你的印章,但是都沒有用繼承的方式辦,出事情就是你負責,現在法院就是要傳負責的人,你的印章在上面,你打算要怎麼跟法院講?」

專員說他真的是不記得那天的事情了,但是法院問應該就會這樣回答,平常這種情形會直接讓他們領,所以才會是他蓋章,照事實回答。

菜販拿起了桌上的資料翻了一下,但應該不是真的在看資料,他翻紙動作很大力,這應該已經是有一點生氣,又過一會,他說:「那這樣,你去關。」

這下子專員不敢講話,秘書和科長都直直看著專員,我覺得我好像看過這種男人的典型,菜販這個時候又說:「農會誰授權給你這樣做?科長?」

科長忽然被點名到,他轉頭看菜販,菜販不太像真的是要跟他講話,因為菜販在看專員,科長眼睛又看向了祕書,在他看向秘書的時候,菜販說話了,「科長去關?」

很快,菜販下一句話根本是緊接著上一句講的,「當然不是嘛!,既然你們都說我們農會一直都是這樣,就是我去關。不然,我去關?」

不知道這句話,菜販是認真的,還是恐嚇專員和在場的人的,在我的印象中,這不是菜販的風格,因為他在玩的等級到我那邊在講的時候,總是讓我聽起來起雞皮疙瘩,總是很涼,但是殺人不見血這種事,都是在這種很涼的氣氛裡,下次聽到,事情都已經如他所講地發生了。

我是很意外菜販會對專員這樣輕易動怒,更意外他會覺得這樣就會威脅到他,他遇過更多更棘手的,沒感覺他怕過,他真的認為他會去關嗎?

只是,我也沒見過他是怎樣在跟他的手下講話的,是像早上那時候他跟我講,只是他看到這樣的人,看他們在處理事情就有無名火,說到底,連恐嚇都沒有,只是不爽?

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眼中菜販是怎樣的?

我看到科長去跟專員講話,他們小小聲在討論,菜販好像很習慣,在等他們講,雖然聲音有點小,聽不太到,但是專員不知道是真的天生粗神經,還是他不知道音量要再壓得更低,專員的話,聲音有些還是會傳到這邊過來。我聽到一部分的內容串起來,應該是科長有問專員怎麼會這樣回話,但專員說他不懂還能怎麼回話,因為事實就是這樣,當天的事情他忘記了,科長在跟他追問,認為忘記無所謂,但是專員到法院真的要這樣回答嗎?

專員看起來是很急,但是他說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回答,他知道的事情就這樣。

科長跟他提醒,菜販不是只有他們農會靠他吃穿,叫他想想看菜販的勢力範圍影響多少區。專員還在想,科長補了一句:「想想看是誰讓你們一家人有飯吃的?」

講這些話的時候,科長音量有大一點,剛好夠在場的人都聽得到他的小聲講話,

我相信他知道這個音量所有的人都會聽到。可惜專員回的話毀了他的用心,讓科長不僅沒討好到人,還讓所有人一鼻子灰,專員雖然認真想了,卻認真回了:「但是如果不照實講,會有偽證罪,是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不能易科罰金耶!」

這個瞬間,我懂了早上菜販跟我講的,他看到這些人做事情會恨不得搧他們巴掌、伸腳踹他們,這是書呆子吧!他連偽證罪都講得出來,還講有什麼徒刑,是真的有了解一些政府法規,但是我自認為我腦袋還算正常,還會轉一下,知道這個時候這種話別說出口。但是同時,我忽然有點想笑,怪不得人家開會沒有找他進來。

應該都想得到,菜販沒有讓在場的人失望,虎地站了起來,順手就把桌上文件掃了一地,冷冷又講了一次:「偽證罪。」,像是冷笑又像是冷哼,人就往外走去。

「盧仔,我們來我辦公室坐。」

我這個陪客,馬上跟著過去,不過,那些科長口中的頭仔也都跟著一起站起來,後來他們和我就都在菜販的辦公室,有行員機靈多了,跟著到菜販辦公室準備茶水、點心。

進到菜販的辦公室之後,氣氛完全不一樣,那些頭仔跟菜販一副談天說笑的口吻在講事情,只差沒有陪酒妹和酒水在旁邊,不然這個氣氛真像我在酒店裡看到菜販在跟人談生意的樣子。我聽一陣子之後才知道,他們在講的是跟姨丈這塊地,表妹希望全部屬於她的這塊地有關,他們好像在談那些土地開發商都動了哪些手腳,聽起來他們對其中一些土地開發商很熟,有人還問起菜販是要買這塊土地開發嗎?

那個人是開玩笑的口吻,菜販罵了他一聲,說他沒那個閒時間,那個人又問是不是有土地開發商要來跟菜販談貸款的事。

不過不是,他們講到臺灣銀行,跟其他一些銀行去,那些土地開發商和銀行之間偷來暗去的事情,有講到銀行現在呆帳率都太高,菜販說他不玩那些。

菜販忽然想到,轉過來跟我講了一聲:「你表妹玩的,跟這些土地開發商玩的,你現在看得清楚嗎?我不是跟你講搞錢不是這樣搞的。」

現在聽他們講到這些土地開發商和銀行玩那一套,越大的集團玩錢的手法越黑,根本才是無本生意,表妹用的那些手法怎麼能跟他們比,但是聽起來,我也沒有覺得比較有品一點。

那些人聽這樣就知道那塊地跟我有點關係,問菜販說我是表妹的誰,菜販說是表哥,有人就開玩笑,說原來菜販是要幫表妹,是要透過表妹跟那些土地開發商玩上一玩嗎?

我就看到菜販一臉輕蔑,彈掉手上香菸的一點菸灰,「剛才才在講我沒在玩貸款那塊了,向土地開發商要錢,那是政客才在要那種零頭,我愛玩看到現錢的。」

接著他們就談起現在銀行和土地開發商,還有政客,都玩紙本的,還在笑有些拿到標案的廠商,根本賠錢賠大了。是在賠錢,不是在賺錢,怪不得菜販不玩,意思是討好一下菜販,說菜販只對賺錢有興趣,對賠錢沒興趣。

沒多久以後秘書就進來了,菜販看了他一眼,秘書報告:「依法處理,我們農會一向都是依法處理。」,秘書講完就坐到頭仔那些人中間,問起這邊這個什麼吃過沒有,問那邊那個哪個喝過沒有,這個舉動很得那些頭仔的心,我看那些產品應該都是那些頭仔那邊供應的。

從頭到尾,我也不知道結論是什麼,可能菜販已經知道答案,他們都知道答案,只有我一個是狀況外,我也只是對到底結果怎樣有點好奇而已,因為到底這又不是我的事情。

出庭旁聽的那一天,我已經不像表妹剛開始來找我那時候,她講的是姨丈的事情,我覺得這件事情離我很近,很有真實感,這陣子經歷了很多事情,反而感覺不到真實,看什麼事情都有點距離,以為很真實直接的,最終發現我看到的,我想的,都是某個人想讓我看到的,想讓我想的,我都不知道到底哪個是真實的了,還是說真的有真相嗎?

那天在農會見到的專員坐在欄杆前面的位置,跟表妹、表妹的律師坐在同一排,那天見到的秘書坐在後面這邊的旁聽席第一排,我又坐在秘書後面,坐在表妹旁邊的還有一位男生,秘書旁邊坐著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秘書旁邊坐的那個男的,我在法庭外面的時候看到他跟前面坐在表妹旁邊的那個男的在講話,應該是熟的,同樣坐在秘書旁邊的女的,我沒見過。

另外一邊的椅子上坐著的應該就是呂鴻,她前面有個大桌子,桌子前面有個氣派的椅子,氣派椅子上坐著的是那個來找過我的年輕律師,他身上穿著袍子,跟前面高台上坐著的一排應該是法官的人一樣都穿袍子,年輕律師對面的氣派桌子椅子上坐著的也穿一樣的袍子,表妹請的周律師也穿袍子。

在法庭感覺起來就是很緊張,耳朵好像會轟轟轟。

上面穿著袍子的總共有四位,一位在打電腦,其他三位前面的牌子寫他們是什麼法官,三位法官裡面有二個女的一個男的,坐中間主位的是一個女的法官。

中間主位的女法官,牌子上寫審判長,高台前面的桌子有個男生,他前面的牌子寫通譯,他站起來說了一個什麼呂鴻行使偽造私文書案件開始行公開審理程序以後,好像就開始了。

審判長:「請檢察官陳述起訴概要。」

檢察官:「如起訴書所載。」

審判長接著跟呂鴻講檢察官是起訴她在姨父郭崑煌死亡之後,在沒有告知農會和臺灣銀行人員郭崑煌已經死亡的情況下,意圖為自己不法之所有,基於行使偽造私文書及詐欺取財的犯意,提款單上盜蓋郭崑煌的印章後,拿著蓋有郭崑煌印章的提款單,向農會和臺灣銀行櫃台人員表示要提款,讓櫃台人員陷於錯誤,誤以為存戶郭崑煌還活著,而且有委託呂鴻提款,把錢交給呂鴻,損害了農會和臺灣銀行,和郭崑煌的另外一位繼承人表妹郭蕙蘭的權益。

呂鴻開始大媽的個性,就要講她是領錢回去給姨丈辦喪事,說她一個戶頭領了多少錢,一個戶頭領了多少錢,全部用在給姨丈辦喪事。審判長制止了她,年輕律師也用手示意她先不要講這些,呂鴻一聽審判長制止就沒繼續講下去,說:「好,聽法官的。」

呂鴻給我的感覺真的很大媽,講話出口就大聲,有點像喊的,我們講的中氣十足,可是沒有喋喋不休,讓我感到很意外。

審判長問了年輕律師和檢察官以後,講好要先詰問的人,誰先誰後,因為其他的證人我都不認識,只知道農會的那個專員被排在了倒數第二個。排好之後,審判長要一個男的,就是坐在表妹旁邊的那個男的先坐到證人席,其他人先出去。其他證人要走出去的時候,秘書、我,還有坐在秘書旁邊,我早先看到在跟現在坐在證人席上的男人講話的男人還坐在旁聽席,審判長問我們:「我們現在要開始進行隔離訊問,你們如果要留在法庭裡可以留在法庭裡,但是開始之後,一直到最後一個證人問完為止,你們都不可以出去,不能中途說要出去上廁所,這樣你們還決定要留下來旁聽嗎?」

聽到中途不能出去上廁所,我一時有點猶豫想要出去,再一想,開長途都幾個小時,不至於這樣就要跑廁所,所以法警在看我們,看我們要不要出去,不然準備要關門的時候,我留了下來,秘書和另外那個男人也沒出去。

我心想,我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問第一個證人,是年輕律師先問的,年輕律師先問了這個男人是在哪裡任職,原來這個男人是在榮民服務處任職,也問了他在榮民服務處的職稱,他也是專員,平常我一定記不住,不過農會這個剛好也是專員,我猜想這些單位專員都大概差不多階級,說不定也是個低階的主管。

後來年輕律師問榮服處的專員有沒有見過呂鴻,榮民服務處簡稱榮服處,因為那個專員後來就一直講榮服處,他說有見過,問他什麼時候見過,說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見到過呂鴻。

榮服處的專員在回答年輕律師問他呂鴻有沒有在一個時間,那個時間,我在想應該是姨丈過世後不久的時間,呂鴻有沒有去榮服處找過他,請他幫忙處理姨丈的身後事,榮服處的專員講述那個過程,他說呂鴻打電話過去,電話是他接的,呂鴻跟他說姨丈在大陸過世,要榮服處幫他聯絡姨丈的養女,他們有打過電話,但是沒有聯絡上。他講這個姨丈的養女,應該就是在說表妹。

接著榮服處的專員就講榮民如果像這樣,死亡了,他的配偶到他們榮服處要請他們幫忙協助處理身後事的話,他們會告訴她可以申請榮民死亡的喪葬補助費,要是配偶沒有勞保,沒有工作,還可以申請重點救助金。

年輕律師問榮服處的專員:「呂鴻是不是有在跟你講郭崑煌在大陸死亡之後,請你們代辦郭崑煌的喪葬?」

榮服處的專員好像比較急著解釋,他說不會在那種時候去跟她說沒有辦法幫她,但是像他,他會負責代辦喪葬是因為他是輔導單身榮民的,單身榮民因為沒有眷屬,所以榮服處是單身榮民的監護人和遺產管理人,才有幫單身榮民辦喪事,但是姨丈並不是單身榮民,是有眷榮民,榮服處沒有在替有眷榮民辦喪事,要他們自己的眷屬辦,他們不會介入,也不會過問。

雖然榮服處的專員講得零零落落,但我聽起來他的意思大概是那樣,他急著要解釋他們不是不幫忙代辦喪事,那是家屬的事。年輕律師又繼續問:「你們跟呂鴻講沒辦法幫她代辦郭崑煌的喪葬之後,她是不是有請你們在臺灣代她把喪葬費用請下來?你們是不是回答她說沒辦法幫她這個忙?」

「應該說我們可以幫她申請,但是她要回到臺灣來申請。」

年輕律師又問:「最後呂鴻是不是有問你們可不可先領補助的喪葬費,你們回答說沒辦法?」

「就是要回來臺灣申請。」

年輕律師大概問到這裡,接著就換檢察官問,檢察官問得比較詳細,他開始問了一些養女的事情,說呂鴻請他聯絡郭崑煌的養女,那他用什麼方式聯絡,是市話,還是手機,甚至問到電話號碼,養女的住址。榮服處的專員說他記得是手機,但是手機號碼他沒辦法回答,是登記在榮服處的資料裡面,他也要看資料才知道號碼幾號,詳細的地址也沒辦法直接就講得出來,也是要回去看。

之後專員又加上問題之外的解釋,他再度強調他們有分組,每個人有各自負責的業務,說他負責的服務對象是單身榮民,不是有眷榮民,所以他對姨丈並不是很熟,對這個服務對象的一切不是很了解,說是另一個服務組長比較了解,他在講的時候轉身過來,眼睛搜尋了一下,才調整好姿勢,轉到另外一邊,指著坐在秘書旁邊的男人,說問那個服務組長比較清楚,說姨丈的事情還是要問服務組長比較清楚,今天才特地找他來,傳服務組長作證才會比較清楚。

檢察官又一再追問他打電話給郭崑煌的養女的狀況,打了幾次,是不是他主動跟呂鴻講沒聯絡上的。榮服處的專員只說有打,一直強調有打,就是沒人接,又講是呂鴻再打給他問有沒有聯絡上的,他沒有主動跟呂鴻聯絡這件事。

後來檢察官又問:「你說呂鴻叫你幫忙聯絡郭崑煌的養女,她怎麼會叫你幫忙聯絡?你剛說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才見到呂鴻,但是這樣聽起來,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被告?不然她怎麼會叫你幫忙聯絡?她怎麼知道你有郭崑煌的養女的聯絡方式、聯絡電話?」

檢察官問的話,讓我也有點懷疑,因為剛剛我也聽到榮服處的專員說他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見到呂鴻的,照他剛講的意思,應該是姨丈死了之後,呂鴻要申請補助金的時候才見到這個榮服處的專員的。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15 【亡妻的答案?】
16 【最後的算計】


    @tsokyi_wu

2018年12月22日星期六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3 【陽世幽冥】

【爾來了 悔者遲】是這篇與下篇的中心主旨,可搜尋一下酆都與東嶽大帝
「問你平生所幹何事?圖人財、害人命、姦淫人婦女、敗壞人倫常;摸摸心頭,悔不悔?想從前千百詭計奸謀,那一條孰非自作?」
「來我這裡有冤必報,減爾算、蕩爾產、殄滅爾子孫、降罰爾禍淫;睜睜眼,怕不怕?看今日多少兇鋒惡燄,有幾個到此能逃?」


就在要陪表妹去出庭之前一個禮拜,這天,我凌晨到達菜販那裡的時候,菜販主動跟我說:「今天你不用跑,我找人幫你跑了。」,聽到這種話,我心裡只有擔心,無緣無故跟我這樣講,擔心如果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就是我可能被搶了工作,不管哪一種,感覺都很不妙。但是菜販接下來跟我說的,才更讓人驚訝,「我幫你在飯店訂了一個房間,等一下叫我的司機帶你去,你好好睡一覺,接近中午的時候,他會再去載你。」

飯店?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這種人就是睡拖車頭上,跟睡工寮的命,合作這麼多年來,忽然叫我去住飯店?

菜販還靠過來,特別笑著跟我強調:「高級的喔!」

「等一下你要跟我去看我平常白天上班的地方。」

我知道菜販白天有時候會去的那些地方,他說平常上班那裡,也有好幾個,我不知道他到底講哪一個。

我沒有看過菜販白天工作的樣子。我有聽過一些風聲,那些風聲,寧願我還是不要見到他那一面比較好,如果去了,會不會代表某種對我來講很安全的平衡沒了,未來我跟菜販的相處還可以像現在一樣嗎?

跟我說等一下要去他工作的地方,這不是問我的意見,是跟我說等一下要這樣做,他連飯店都幫我安排好了,不是要講來給我拒絕的。平常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就直接問,因為跟我沒關係,但是現在跟我有關係,這讓我不會講話了。

「盧仔,等一下去,真的是見笑,要給你看到我那些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員工,做事情都畏畏縮縮,很奇怪,我只要一看到他們,我氣就上來了,恨不得搧他們巴掌,踹到他們站不起來。跟他們在一起,感覺做什麼事情都不順,沒我在盯著,那些事情真的是龜在爬,什麼事情都處理不好。」

我嘆口氣,「我是一個粗人。」

「真巧,我也是一個粗人。」,菜販講自己也是粗人講得很興奮,好像再得意不過。

看來菜販今天心情不錯,我被他搞得緊張得要死,「住什麼高級飯店?」

「這樣是嫌高級飯店不夠誠意,不然我改總統套房給你住?」

就在嫌飯店太高級,還要改總統套房,在玩什麼?「是要叫我住裡面的廁所尼?」

「真的是總統套房,最近有人飯店快要經營不下去,想要轉手,不過已經一段時間還不出貸款,來拜託我給再給他延一段時間,等他賣掉,拿到錢,招待我住總統套房,我讓給你住。」

那種總統套房誰敢住?高級飯店是真的,總統套房就是在開玩笑的。「我是到底為什麼要去你上班的地方?」

菜販還兜回去繼續講:「請你住飯店,我也是有付錢。」

還是沒有說為什麼要我不要跑臺北那趟,要我住飯店。不過,菜販的個性本來就很難摸透,可能這句才是他想講的,他要現一下他有花錢。

那一天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從菜販穿著正式襯衫的司機出現在那個地上滿是掉落的菜葉的集貨地,車是最新款的,雖然不是號稱有錢人在開的那種最貴的車,我可以確定是名車最新出來的款式,菜販很愛德國的車,不過這台車看來是Opel最新款的休旅車,我講不出正確的車款,臺灣已經很少見到Opel的新車,我知道沒人引進,應該是菜販自己找人從德國用進來的,車是看起來不會太招搖,隨便路人都看得出是名貴車種,要巷子裡的人才知道這種車很稀奇,要是車有一點損傷,要維修,都很難維修,就算國內有人會修,零件也要從德國運過來,要養得起這種車,口袋要夠深。

把這種車開來這種路況不是很好的鄉野地區,路上石塊可能刮傷車子的底盤不說,那些泥濘隨便都能沾上輪子,看了心都會疼。菜販的司機就是開這種車把我載去市區的豪華飯店,我回來取車,到時候也會開這台車載我回來。

到了飯店,菜販的司機帶我上去,直接幫我用房卡開門,把房卡交給我,他說有人已經幫我Check In好了,我不用擔心那個問題,退房的時候,我只需要把房卡交給他,有人會處理。

中午的時候,菜販的司機車停在一間農會前,平常我也會到農會,這間農會我沒有來過,不過這個地方很孰悉,這是姨丈早期居住的眷村附近,表妹從姨丈那邊繼承來的房子,眷村改建以後,阿姨、姨丈他們原本居住的房子也在附近。住在集貨地市區的飯店,卻又開了這麼遠的車回到我自己居住的城市,為什麼不讓我直接把車子開回來就好,雖然確實我如果直接開回來,中午這個時間,我可能也沒什麼精神,只是這一切更加奇怪。

照我們很普通的想法,會覺得一般人就會是這樣,一般人應該會直接跟我說叫我今天不用去,隔天幾點到這個農會來。菜販卻是什麼都沒跟我講,等我到那麼遠的集貨地的時候,跟我講另外找人了,讓我把車停在集貨地那邊,叫他的司機開車載我去他替我訂好飯店,又叫他的司機把我載到離我家那麼近的地方,代表結束以後,他的司機會再把我載到集貨地取車,我再開回來,做到這麼複雜,實在想不出原因。

但是這個人是菜販,在炒菜價的時候,他時間算到很精準,不會讓你誤差超過十分鐘,不要說颱風進來那段期間,平時十分鐘在菜價交易市場就有可能造成很大的差距,菜一公斤在交易市場的螢幕顯現出來漲個零點幾塊,或是跌個零點幾塊,一次就是最少幾千到幾萬的賺或賠,就像股票交易市場,有一些有在操作股票的朋友,在我這個年紀的朋友圈裡面,甚至是客戶,在操作股票的不少,有時候就要聽他們講起他們股票操作的故事,說如果有膽再多放一下,或是早個幾分鐘脫手,可能就多賺多少萬,要不就是少賠多少萬,有在操作股票的裡面有很少數的人也講過期貨,期貨在輸贏的金額更大,好像期貨就比較像在操作蔬果交易市場的盤價。幾分鐘,損失個幾千到幾萬,最少是我跑車車資快一半,菜販又不只我一台車在跑,損失這些是沒辦法完全控制的,但是如果因為延遲更久,損失擴大,連帶其他損失,就不是菜販可以容忍的。

一般人如果會稍微注意到這樣的安排很沒效率,平常的菜販更加不會做這種讓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地方的事情。雖然有時候用正常人的邏輯也很難去講菜販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像是他覺得是他要奢侈享受一下的地方,他還是會算,但是玩法就很古怪,像自己去進那種Opel的新車,不只是貴,維修這麼困難的情形之下,就算有專門的人在替他修理車,這種車進來等於就是如果稍微故障多一點,真的要修理,就準備要報廢掉,要丟掉,他卻還讓他的司機開這種車到滿是腐爛菜葉、泥巴的集貨地,來的鄉間小路,經常路上都有一些大一點的石塊會刮底盤或是砸到底盤,如果底盤不夠高,絕對對車很傷。

看來菜販的人分工也很細,司機負責把我載到農會,一個看起來經理級的人出來接,農會的經理比較不像一般銀行的經理一定西裝穿著不放,要不就是襯衫、打領帶,農會的經理穿著比較在地化,看起來會比較親民,因為客戶大部分都是農民比較多,農民比平常去銀行的人更多家裡穿的就穿出來的情形,甚至穿下田的衣服就出來。不過如果農會裡面經理級的,看他們在招呼人跟裝扮就知道他在農會裡面職位不會低到哪裡去,講起話來都有一般公司行號老闆的排頭。

出來接我的這個經理級的人,看到菜販的司機先問:「你要再去接大老闆?」

「不是,另外一個會載他過來,不過他先去吃飯,有別的事情,他說他交代的事情,你們要先處理好。」

菜販的司機講話也沒有多客氣,雖然也不到讓人一下就感覺太驕傲,可是我都感覺得出來,這個司機不是什麼人家會認為只是一個不重要的人那種普通司機,好像他都會幫忙轉達菜販的命令。

這個司機實在很酷,沒有多說什麼就要離開,他也不另外多做什麼,像帶我去飯店,只有帶我進去房間,把房卡交給我,他就離開,Check In 這種事情是別人的工作,他就不管,現在也是把我交給這個看起來是經理的人,轉身就要離開,只是他好像臨時想到,忍不住想要講的樣子,又對那個看起來是經理的人說:「資料一定要先準備好,這不是我應該插嘴的,不過,你們知道他的個性,上車還有氣,我們也會跟著日子很難過,不要相害。」

這個我以為是經理級的人,他遞給我的名片上面印的是科長,農會沒有叫做經理的,在他們坐辦公室的,科長算裡面職位高的,一般行員是他管理的,不過他上面有職位更高的,還有好幾階。我只有很偶爾會到農會出入,那是比較年輕的時候有在農會開戶,菜販轉帳給我的時候,會用農會的戶頭,現在銀行很多,我平常有在出入的,也已經是銀行比較多。

會知道科長是裡面中間的主管,一般行員是他在管理,是因為他帶我進來的時候,他先是跟我說剛才那個是菜販的專屬司機,既然他說晚一點菜販另外一個專屬司機會載菜販過來,他要跟他上面的幾個主管報告,說我要跟他們這些農會的主管一起去旁邊的餐廳先吃飯。

「我們本來以為大頭家會過來一起吃飯,我上面幾個頭仔在裡面等,盧先生,你等下先在會客室坐一下,我跟那些頭仔報告一下,把餐廳先安排好,馬上就可以過去吃飯了,照這樣看起來,開會會在下午,我叫行員幫你準備一些茶水和點心,我們那些行員很緊張,我也要先看一下他們準備資料的情形。」

他在講的大頭家就是在講菜販,菜販是理事長級的,不過他勢力範圍不只一個農會,他還是跨區的。科長可能以為我跟菜販很熟,以為我會注意這些事情,變成好像在跟我報告,可能怕我跟菜販說他們招呼不周。

科長把我帶到一個會客室的時候,已經有幾個行員在那裡,好像在等著迎接我,很快幫科長招呼我到位子上坐下來,茶水和點心也一下子就端上來,之後他們就出去忙了。這個會客室是在農會櫃台旁邊,用玻璃隔間,有百葉窗,百葉窗這個時候是拉開的,我就看那些行員忙進忙出,看進來農會辦事情的人,在椅子上等叫號,到櫃台在處理他們的事情。不像有些銀行的櫃台很高,這個農會的櫃台比較低,可以看到櫃台後面的辦公區,還有一區是在賣農會的農產品的,這個農會有在賣產銷班的東西。我就在看這些人來來去去,農會跟銀行比較起來,比較鄉土,也比較重視鄉土的親切感,在農會出入的人都是很熟的老客戶,有的時候在櫃台會講話講比較久,看起來是在聊天,坐著等叫號的年紀大都有一點了,有的時候也會有進來之後,看到熟人,過去拍肩膀,就坐下來聊天的,要不然就是坐著坐著,有人在講身體哪邊病痛的樣子,手又扶又指身上那些地方,旁邊的人越靠越近,也過來講話。

我有在出入那間,甚至還有附設醫院,那才熱鬧,看病的人一大早就掛號掛滿滿,農村社會的人比較早起,農會的人也保持這種習慣,一大早的時候是最熱鬧的,我有一次農會辦完事,想要順便在農會看病,前面掛號一堆,比我去外面診所看等更久,終於見到醫生,他也快要看完診了,我掛得算晚的,他說他連去廁所一趟,都還沒時間去,水才喝了幾口,一直在跟阿公、阿嬤講話,我只好讓他先去廁所一趟,反正等都等了,那個醫生回途還被一些阿嬤拉著又問了一些問題,我就又多等了一會,決定以後我隨便找個診所看就好了,農會的附設醫院是聯絡鄉親感情用的,不是我們這種人看病用的。

一個人在會客室等得太無聊,才會這樣東看西看,想起以前的事情,正在想的時候,可能正好看向櫃台後面那一區辦公桌,忽然想到,他們今天是不是特別忙?看他們一直在在看電腦螢幕,把資料印出來,印出來之後,幾個人拿著紙本資料在那裡對,還在找哪邊桌面比較大,在裝訂和整理這些資料,排得很仔細,看他們注意力都在看紙而已。

還有一個人在招手,叫前面櫃台一個行員過去,行員拿了一個像是印章的東西才過去,他們好像在比對那張紙跟印章。

接著幾個人討論起來,我在看,看起來他們好像很緊張。

後來科長進來的時候,身邊跟著一位行員,他們邊走邊在講,科長好像在跟她交代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他們進到會客室的門口的時候,我斷斷續續聽到:「反正...出去...時間,...討論出幾個方案,看...解釋,...,等下上面的頭仔在問,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他們講了,沒什麼時間了,快處理,我們回來,我看大頭家也差不多進來了。」

那個行員一直點頭,科長進來之後就急著跟我說抱歉,說餐廳那邊準備好了,我們過去就可以直接上菜了。

我們去的那間餐廳真的是不錯,這些人真的很會享受人生,餐廳做私房料理,還是無菜單,平常一定很熟,菜都早就叫好,我們進去,大家坐好,茶水、小菜先上來,熱騰騰的主菜就跟著上來,很快一道出過一道,不像平常我們去好一點的中國料理的餐廳,吃一頓飯要花去很久的時間。

科長一個一個跟我介紹他在講的頭仔,他是裡面地位最低的,他上面還有什麼秘書、技正、主任、正副處長、主任秘書、委員。這樣介紹一輪之後,我感覺我自己在這裡實在是多餘的,全部都他們裡面的人,本來應該是來開會的,我在場,他們反而想講又不敢講,不過他們又很努力在找話題跟我聊天,隨便聊一些,因為不熟的關係,一個話題都講不久,在跟我講話,心裡都有另外的事情在想的樣子。不要說他們,我也滿肚子疑問,不知道到底找我來有什麼用意,我跟這群人在這裡吃飯是在吃什麼意思的。我想就是吃個飯嘛!既然就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是吃飯而已,好好把飯吃飽。

這頓飯也沒有吃很長時間,回去到農會,我被請進另外一個會議室,這個會議室的配備很齊全,桌子、椅子、投影機,橢圓型的會議桌,空間也很隱密,外面看不到裡面,四面是牆的密閉式空間。所有去餐廳回來的人全部都跟我一樣,進門就直接到這間會議室,科長來跟我說,等一下菜販就會進來。

那些行員已經把文件都準備在桌子上,放在一個主位,我想那些文件應該就是要給菜販看的,不是一人一份文件。

菜販進來的時候看起來精神不錯,跟我平常看的講話有力、會有笑臉,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有衣服不一樣,我們平常在集貨地,在我會看得到他的地方,我們都穿汗衫,他現在穿的當然是稱頭多了,不過跟其他他們農會這些人穿的風格差不多,不是襯衫、西裝,是一些名牌的休閒衫,不過可能是因為他們農會這些行員、頭仔的態度,好像他那種霸氣又多加了幾分。

「盧仔,來這裡坐。」,菜販剛坐下去,就指了旁邊的位置,行員趕快把椅子移了過去,幫我挪出一個地方坐。

菜販看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先從裡面抽了一封文件出來,拿給我看,從上面比較大的字,我看得出來這是一封法院的文件,這應該是一封信,我最多也只看得出這樣,裡面寫的內容,我看過一遍,是真的不懂,不過我有看到姨丈的名字出現,呂鴻的名字也有出現。我有點傻住,覺得這封信裡面的內容應該是很重要,很想看懂它到底寫什麼。

在我看信的時候,菜販在看其他的文件,整個會議室都沒有聲音,全部的人在等菜販看完文件,也在等我看完。不過菜販還沒完全看完,就先伸手過來把我手上的信拿走,對會議室裡面的人說:「誰來解釋一下這封信裡面說什麼?」

雖然菜販這樣問,但是我知道菜販清楚那封信裡面的內容,特別是後來他們幾個眼色使來使去之後,一個秘書出來回答,他說這是一封法院的來函,是要函詢姨丈在農會的帳戶的資料,要調姨丈與呂鴻結婚前三年到他過世,姨丈戶頭的資料,另外要問姨丈過世的時候,呂鴻是不是有來領錢,她來領錢當天的情況,希望當天負責承辦,了解當天情況的行員,將當天的情況簡要說明一下,要農會回答正常死亡之後,親友如果要領死者的錢,正常領錢的程序是如何;呂鴻來領錢的時候有沒有先提出姨丈的死亡證明,如果有的話,有沒有保留影本或相關的資料;或者是呂鴻當天是提供哪些資料將錢領出來的,如果有相關資料,請農會這邊檢具相關資料的影本供法院參考。

另外法院要傳喚當時替呂鴻承辦提款業務的行員,要確定是哪一位行員,請他到院作證。

所以說,我會看不懂很正常,連這位秘書在解釋的時候,我也沒有完全聽懂,不過我有抓住一個大概。我就知道菜販清楚那封信裡面的內容,今天會在這裡,我看全部是為了這封信。

那這樣,我陪法院去出庭旁聽的時候,不就會遇到這個農會裡面的人?說不定還是現在這些人裡面的其中一個。我是去旁聽的,他們卻是真正法院要傳去作證人的。

菜販問:「現在誰在負責這件事情?」

科長好像有點怕,但是他回說:「我有叫行員調資料出來。」

「你來跟我解釋當時這個呂鴻來領錢的時候的情形。」,菜販揚起手中的一些資料,意思應該是要叫科長跟他解釋裡面的資料。

科長跟菜販答應以後,偷偷在擺手叫他的一些行員靠過來,那些行員好像懂他的意思,有一些行員靠了過去。

他說那天呂鴻來的時候,說姨丈已經過世了,要把戶頭裡的錢全部領出來,說要辦喪事,因為呂鴻以前常常跟姨丈一起來農會這邊領錢,行員都有認識,姨丈還沒過世的時候,來領錢也會聊個幾句,聊一些家裡的狀況,對他們的狀況還算是有一些了解。當時第一線的行員聽到呂鴻說姨丈過世了,要領姨丈戶頭裡面的錢,就問後面的專員,說這個情形給他們聽,說呂鴻要領錢。科長說他那時候坐在位置上,專員向後看他,他有聽到他們在講的話,專員問說:「可以領嗎?」,科長就叫姨丈的名,知道這個人,說:「他過世了喔!好,趕快給她領。」

科長解釋說其實戶頭裡面的錢不多啦!他說他記得好像快接近十萬,不過連十萬都不到。那這樣,我在想這個可能就是那個年輕律師在講的呂鴻跟姨丈共用,她在存錢的那個戶頭。

科長後來又補一句,不過講起來語氣是弱一點,聲音也比較小聲一點,「其實我們農會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幾乎全臺灣,除了臺北那些主要城市的農會以外,都這樣做。」

這陣子以來,我一直在聽這些事情,現在我知道是不能直接領,不過他們現在在講的是呂鴻有講,農會讓她領的,既然農會讓她領的,這樣會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就都沒事情了?

菜販問說:「正常存戶過世之後要來領錢的正常程序是要怎樣?」

「親人要拿要繼承系統表,要所有繼承人到場簽名、蓋章,才能拿死亡的存戶的印鑑章和簿子來提款,我們對過印章是對的之後,就讓他們領,有時候還需要先拿出死亡證明。」

「這是法律規定的?」

科長有點緩慢地點點頭,「是,法律規定的。」

「這種的同樣的情況,存戶過世,他們的家人來領錢,我們有多少是按這個程序做的?」

科長回答大部分都沒有,特別是農會很多存戶年紀大,他們的子孫大部分也有年紀,對這些都不懂,大家都熟,所以都有講好就好,只有少部份自己拿這些資料來的人,就會按照程序辦。

「那這樣,我問你,既然呂鴻來領已過世的郭崑煌戶頭裡面的錢,郭崑煌的所有繼承人有到場,有簽名嗎?她有拿繼承系統表嗎?」,菜販的口氣已經有一點兇。

科長回答:「沒有。」

菜販又問了一次:「呂鴻有跟你們說郭崑煌過世了?」

「是。」

「那個時候,你們有叫呂鴻回去找所有繼承人到嗎?有叫她回去用一份繼承系統表過來嗎?」

科長還是回答沒有,他剛才有講過農會一向這樣做,我其實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像這種東西,對我們一般人就在搞不懂了,那些阿公、阿嬤,還是跟我同輩的,真正讀書讀到那麼高的有幾個,這些東西光聽就覺得頭都燒起來,家裡有人過世就已經在心煩意亂,什麼心情都沒有了,一大堆事情要忙,我如果聽到銀行行員跟我講這些,坦白說,我也是會滿肚子火,我只會想:「就直接給我領就好了,不知道人家家裡在辦喪事嗎?搞這些是要做什麼?」

菜販又問:「是誰允許給她領的?你嘛!」

這句話聽起來真的有點重,我有聽過菜販在罵人,不過通常被罵的人不是在我面前被他罵,這個臨場感太過震撼,問題是這看起來才是罵人的前奏而已。

科長點頭,不過開始頭稍微低下去,不敢站得很直,直接看菜販。

「如果這個呂鴻來領過世的郭崑煌戶頭裡面的錢,她有跟你們講,郭崑煌已經過世了,你們沒有叫她照程序走,沒叫她準備這些東西,你們還說趕快給她領,這樣,她不就沒有做錯?」

「我們有稍微問一下,郭崑煌的家屬都知道嗎?她說她有聯絡郭崑煌的女兒,他女兒不接她電話,都找不到人,她沒辦法,她需要錢辦喪事。就我們以往的了解,是常聽到她這樣在講他女兒,就我們知道的,郭崑煌後來那段時間講起他女兒也是很不諒解,我們也是認為他的意思是一樣的,他女兒後都沒有來看他,有來就是來要財產,來吵架的。」

「那是她給你們的解釋,我是在問這個嗎?我叫你們把她的解釋講給我聽嗎?我有講我要聽她的解釋嗎?」,停了一下以後,菜販又問:「我又問一次,是不是她有講,你們沒有跟她講程序,就讓她領,所以她並沒有做錯?是不是這樣她就沒有法律上的責任?」

科長暗示要秘書接話,秘書像是在跟科長表示不要,好像有微微搖了下頭,但是科長還是用眼神拜託秘書,還用手掌的手勢要秘書站起來說話,最後秘書好像很不得已才接話:「大頭家,不然我們去找部門裡面負責法務的、比較懂法律的進來。」

菜販聽到之後冷笑:「笑死人,你不就應該要了解一些,那個技正呢?不是應該也要了解,他不是人在這裡?他不在這裡嗎?」

技正連話都不敢講,菜販又講:「我們自己是什麼貨色,搞清楚,我現在在講是講來讓你們現在去找人,還是去查六法全書的嗎?如果知道不是,早就應該去找一個真的懂的法務來開會,話再說回來,我們現在開會的內容可以讓我們這裡面以外的人知道嗎?我現在問的話是在叫你們去找一個法務來回答我的問題?」

菜販講他不管法院會認定呂鴻這樣是有罪、沒罪、有沒有法律責任,他說:「現在呂鴻這樣跟法院講,你們要照剛才跟我講的跟法院講?」

我看在場的人的面色,有的人看起來好像感覺有一點嚴重,有的人可能還想要說什麼,但是一時之間還不敢講出來。

「那這樣,我們農會不就有法律責任?誰要擔?誰講誰擔嗎?你們要講我們農會一向都這樣做嗎?剛才不是講這是違法的,我們農會裡面的人既然知道,還給她領,現在是誰偽造文書?現在是誰行使偽造文書?我們這裡的人有的還有公務人員的身分,那這樣我們是圖利他人的貪汙罪,還是我們公務人員登載不實?」

沒人回話,應該是講沒人敢回話,菜販在講的,我不清楚代表什麼意思,不過他在講的東西看起來是很嚴重,我想不到菜販對法律了解不少,真的是想不到,同樣是家裡沒栽培,他竟然連法律的東西也知道一些,光可以講出那些貪汙罪、公務人員登載不實,就使我太佩服。

只是菜販好像也不是要他們這些人回話,他繼續問:「其他的資料呢?是什麼情形?」

秘書給科長使臉色,科長接回去,繼續硬著頭皮跟菜販報告,因為我看他好像很怕又回答錯什麼話,可是又不敢不報告。

「先跟我講這份好了。」,菜販揚了揚手上的一疊資料,我瞄到紙上面密密麻麻的,科長走過去菜販的身邊,看了以後說:「這是法院要調的郭崑煌娶呂鴻之前三年到他過世之後最後一筆這段時間,這個帳戶的交易明細,這行員調出來的,我叫行員來解釋。」

科長對剛原先站在他旁邊的幾個行員招手,其中一個女行員走了過來,開始說這個戶頭的概況,說這個戶頭在郭崑煌,也就是姨丈娶呂鴻之前三年,到娶呂鴻之後三年,裡面大約有六百多萬的存款,每半年會存一筆比較大的金額進來,金額都在八、九萬左右,時間都是一月跟七月,中間的期間會陸陸續續有一些小額提款,不過娶呂鴻三年之後,有一段時間陸陸續續有比較大筆的提款和匯款,十幾萬的,那時候存款大概少了有五十萬左右,剩下五百多萬,之後又一段很長的時間,有提款,也有存款,都在五百多萬接近六百萬那個左右。

在郭崑煌過世之前五年多,也差不多是娶呂鴻四、五年那個時間有幾筆比較大的提款,存款差不多減到四百萬左右,而且從這一年開始每年十一月,都有比較大筆的款項匯出,金額大部分都固定,匯款進去的帳號都是同一個,這些匯款帳號,他們都有查過,前面結婚後三年有一段時間,有比較大筆的支出,用轉帳的,那些轉帳過去的帳戶都是私人帳戶,不然就是一些工程行,或是一些家具行、家電產品的公司,現在這個每年固定轉帳的帳戶是約定轉帳,是匯到國稅局,匯款目的是地價稅。

不過自從開始每年固定轉帳到國稅局以後,都沒有其他匯款資料,存提款的狀況跟之前差不多,一直到郭崑煌過世之前四年左右,半年一次的存款減少到四、五萬,而且每次越來越少,到最後差不多剩下每次存一萬多,但是開始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提款,幾千到幾萬都有,也有一次領二十萬的,領二十萬的,一年有三次,持續到姨丈過世前一個多月,還有一次領了二十萬。

領那次二十萬之後,就是呂鴻在姨丈過世之後來領的那八萬多,接近九萬。

菜販問:「後面這些大筆的都是提款的,都沒有用匯的?」

行員解釋他們印象中呂鴻不會匯款,那個每年固定轉帳到國稅局的約定轉帳是姨丈帶呂鴻一起來辦的,之後姨丈健康狀況越來越不好,腦袋也不清楚,後來越來越嚴重,連書寫都有問題,所以呂鴻就都是用提款的,因為有的款項比較大筆,現在詐騙案很多,所以領的金額比較大的時候,行員記得裡面有人問過呂鴻,呂鴻有回答是要付醫藥費的,要付老頭買尿布那些的錢,一年三次領二十萬的,是回大陸,要付機票和一些生活開銷用。

對這個回答,菜販看起來是滿意的,會議室的人都稍微鬆口氣,氣氛也比較輕鬆,稍微有點其他人在小聲講話。

「郭崑煌跟呂鴻來,不是每次的行員都是妳。」,菜販跟那個女行員講,這句話是肯定的,連我也知道不可能每一次都同一個行員,菜販應該是在跟女行員確認。

「不是。」

「那這樣,這張是什麼?」,菜販又抽出一張紙,女行員和科長都靠過去看,女行員回答菜販是呂鴻那天來領錢的時候,農會留存的取款憑條。

菜販指著上面問:「這個核章是你。」

科長說是他,菜販又問:「上面這個櫃員和記帳是誰?」

科長回答是裡面的一位專員。

「叫這個專員過來。」

在科長去叫那個專員過來中間,菜販問剛的女行員:「這些資料裡面是不是沒有郭崑煌的死亡證明?」

女行員說:「我記得是沒有,我再確認一下。」,女行員把放在菜販桌上的資料趕快翻過一遍,然後跟菜販肯定裡面沒有姨丈的死亡證明。

菜販要問那天呂鴻到底有沒有給農會這邊死亡證明,女行員說那天不是她承辦的,菜販又問:「那天是現在去叫的那這專員承辦的嗎?」

女行員看了她被叫來菜販這邊之前站的那堆人裡面的另一個女行員,那個女行員講:「那天是我辦的。」

「那天是妳辦的?為什麼上面沒有妳的章?」,菜販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回答的另外一個女行員。

另外那個女行員解釋,那天呂鴻來的時候,呂鴻是來到她的櫃台,聽到呂鴻是要領已經過世的姨丈帳戶裡的錢,就問了專員,專員問了科長,科長說趕快給呂鴻領,她把單子弄好之後,拿給專員看,算是專員接的,最後就是蓋專員的章,不是蓋她的章。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14 【遠颶的真實】
15 【亡妻的答案?】
16 【最後的算計】


    @tsokyi_wu

2018年12月9日星期日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2 【破洞】


這個年輕人在我們家的客廳。

這個律師前一天打電話再次跟我確認今天要來找我,他遞名片給我,跟我說他姓周,是姨丈後來娶的那位大陸籍妻子呂鴻的律師,跟表妹打官司的那位表妹說的那個女人請的律師,最近發生太多事情,本來陪表妹出庭的事情,對我這個很少遇上過法院的事情的人,是有點新奇,也有點好奇,所以感覺生活中發生了一件還滿重要的事情。我現在想起來,我那個時候可能有一點生活過得很平順,正在沒什麼事情,對那個案件,是有點好奇湊熱鬧的心理。但是現在,才幾天的時間,現在的我跟那時候的我已經不一樣了,太多的事情讓我疲倦,讓我老了,想生活中事情不要那麼多,有個幾天平靜日子可以過,總之沒什麼興奮感了。

不知道是不是少了興奮感,第一次跟表妹去見那個律師,我其實有一點緊張,我覺得律師跟法官有一點神聖不可侵犯,沒辦法把他們當作是平常人,我沒有親戚是當法官或是當律師的,但是我會認為如果我有親戚或朋友是當法官或者是當律師的,我沒辦法接受那個法官或者是律師身分的人是一個平常的人,沒辦法想像他們怎麼像平常人一樣,他們可以像平常人一樣講話嗎?這次我開始回想起表妹那個律師。

我以為律師就是像表妹那個律師,都很老成的感覺,不過我有感覺那個律師很認真招呼我和表妹,我原本以為他們律師都會看不起我們這個職業的人,跟我們這種人講話,會很冷酷無情,人家說公事公辦,不會試圖讓氣氛比較緩和,像是在跟我們聊天,了解案情以外的事情,表現出好像有想了解我們的感覺。那個律師在那個當時,比起他那個助理,我覺得還親切一點,但是並不是說助理對我招呼不周到,沒有跟我們聊天,而是那種招呼反而給我一種距離感,讓我感覺在某個比較高級的地方,不是我這種人應該出現的地方,但是我稍微可以感覺到那個律師想要拉攏我們的距離,甚至讓我感覺到他把我當作目標客戶在對待,如果有任何有關法律的事情,不一定跑法院,我都可以找他,他告訴我如果有交通安全事故的事情,現在法院也經常審理這些事情,他們也接這種事情,甚至是如果有車子有小擦撞,需要理賠,有一些金錢上面的需要協調,怕沒有處理好會需要上法院的,都可以在第一時間找他,在警察局,警察開始調查之前,先電話給他,他說對我們人民比較有保障,他甚至稍稍有在探聽我的行業,車行是不是我自己的,我開的,我想表妹應該沒跟他說車行名義上的老闆是我沒有錯。

雖然比較親切,讓我對律師稍稍改觀,不過要說有什麼想法,就像有個電影明星,你跟他接觸,你以為電影明星都是那樣的,根本不應該是世間上的人,他跟你親切講個幾句話,你還是很難有什麼想法。

我現在卻因為這個年輕得多了的律師,開始想起之前見過的表妹的律師,比較起二位律師。這位律師給我的感覺就是年輕人。

在職場上,年輕人代表的,有另外一種意思,這種人很好料理。年輕人代表的就是,連我都會覺他還不是什麼角色,不太會怕的感覺,沒那次跟表妹去那個律師那裡的緊張感。

這不只是因為這個律師從穿著打扮看起來就是年輕人會做的那種很潮的打扮,就算同樣是穿西裝,稍微成熟一點的,跟出社會沒有很久的,西裝穿起來就是不一樣的感覺,沒有穿西裝,只穿襯衫也是一樣,更別說臉看起來就是比較年輕。可是最重要的是,他有年輕人在講話的口吻跟方式,年輕人講話很急,很熱切,很急著要跟你講一大堆,你會感覺很積極,但是積極到會感到天真。雖然他講話也有他的技術和策略,不能說他就沒有上次那個律師做得很成功的,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操控當中,隨時都能出手攫住我們的老謀深算,我認為他也有他的算計,但是我們這種江湖跑久的人,看的人多了,從人在講話、做事情,菜鳥和老手都可以猜得八九不十,就算平時跟那個行業沒有在打交道。

這個周律師太急著把一切倒給我聽,進來之後沒有多久,才把名片遞給我,我老婆進去倒茶水,他急著跟我說:「我是呂鴻的辯護律師,民事官司和刑事官司都是我在負責的。」

我好像也聽過表妹的律師講過類似的話,所以菜販眼睛還是比較毒,可能真的不是我以為的一個單純的我要跟著去出庭的刑事的官司而已。

這個年輕律師開始講起那個女人呂鴻找上他的過程,他說他們律師事務所還有負責兩岸的業務,是跨兩岸的律師事務所,有比較資深的律師在大陸也有牌,對大陸的法律也熟,這跟一般律師比較不一樣,呂鴻在大陸那邊被通緝到案的時候,她在大陸的子女特地找到他們事務所,希望由一個對兩岸法律都熟的律師幫呂鴻打官司。

「呂鴻不是高知識份子,讀過一點書,但是比較屬於鄉下婦人的個性,個性很直,對法律的事情都不懂,她被司法互助單位找到,透過他們那邊的警政單位要送回來的時候,她對警政單位說她什麼事情也沒做,只是把一個丈夫的後事辦好,為什麼要抓她。」

但是他說呂鴻還是很配合,公安找到她,說要把她回來,她也沒有想要逃跑,說她只是因為臺灣沒有事了,老頭也沒了,當然就回來江西,對要再回來臺灣也沒有特別反抗。

我對臺灣的法律不熟悉,聽到講起這些大陸司法的事情,覺得有點新奇,我問周律師:「她在大陸有子女?」

律師說她的子女在那邊,雖然不是非常有錢,但是還有點社會知識水平,一般大陸有子女的人,遇到這種事,他們的子女也不一定會管這些事,通常不會特別找律師處理,也不知道要找跨兩岸的律師事務所處理,呂鴻的子女在大陸的一線城市工作,才會找到他們律師事務所,說呂鴻什麼都不懂,說請他們幫忙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以為呂鴻的子女一定說了表妹不好,我們這些臺灣人都不好吧!「他們說我們會虐待她吧!」

「沒有,沒有,他們說他們只是對臺灣這邊的法律也不懂,總不能放著母親被公安帶著,被送到臺灣,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那個女人在大陸有子女的事情,她的子女做的這些事情,好像讓什麼事情不一樣了。

以前雖然應該是有聽過表妹在說那個女人在大陸有子女,不過她單獨嫁到臺灣來,就是會感覺她是一個人的,就算有子女,會給人感覺應該是不太在來往,也不怎麼關心她,有時候講到官司這些事,很自然會認為她回去也不會跟她的子女講什麼我們的好話,一定是都在罵我們的。不知道是不是每次講到外籍配偶,或者是大陸新娘,總是會跟假結婚真打工連在一起,平常我們也沒認識這些人,印象都停留在她們不是真心要嫁來臺灣,是要來打工的,不是覺得她們很缺錢,就是沒什麼感情,不是真正要照顧老公的。

當然娶外籍配偶,有一陣子是條件不好的人會花錢娶進來照顧一家老小,後來聽說也有一些改變,不太有社交能力,但是會賺錢的,也覺得這樣比較娶得到老婆。如果沒有刻意去提,現在隨處也可以聽到不是臺灣人口音的人,特別是女人,開小吃攤的,有些工作上也都會遇到,我只有跑車,不過一些小盤,一些菜攤、水果攤,甚至一些早餐店,我應該也是遇到不少口音聽起來就不一樣的人。再加上遇到像這樣打官司,我的想法,認為她是一個冷硬的人,是一個沒感情的人,雖然沒有表妹說她是可惡的女人,滿肚子壞心思的女人,就認為她是這樣的人,不過會認為她是一個冷硬、沒感情的陌生人,沒有情緒起伏,有也是不好的。

聽到她的子女會替她找律師,忽然感覺到這個人是有故事,有溫度的,在她的子女的眼中,她是有代表什麼的。有人支持,她留給我的印象從黑白,變成開始有顏色跑到圖畫裡。

會想到她的子女在擔心她,會想到那個時候她的子女看到的,會不知道是什麼情形,會想知道有什麼過錯?第一次會想到她也有歲數了,告這個,讓人年紀都這麼大了,還要受到這種對待,又是何必呢?


但是,我也這樣回答律師了:「這樣她也應該了解人家當子女的,連自己的父親過世好一陣子了,才從別人那邊知道自己的父親過世了,到現在還找不到他埋在哪裡,死了不跟人說,埋了也不跟人說埋在哪裡,會有多著急,這在我們中國人看起來就是大不孝,如果知道,事情會需要搞到這個地步嗎?她也不用活受罪啊!」

律師講那番話應該比較是在說他們是有規模的事務所,講到兩岸的法律都懂,兩岸都能開事務所,是很厲害,我回答的是子女會擔心父母很應該,呂鴻的子女要是擔心他們的母親這一去人天永隔,再也沒有下落,就應該知道,對表妹來說,姨丈是真的一陣子沒看到,再聽到真的是人天永隔的消息,至今還下落不明,誰感情上可以接受?

年輕的律師急著跟我解釋呂鴻不是這麼壞的人,表妹也不是真的關心姨丈,他說呂鴻跟他講,自從她跟姨丈結婚以後,姨丈的狀況不是很好,一直在跑醫院。

「不過我聽到的不是這樣,表妹說他們二個結婚的時候,她當時也是覺得畢竟我姨丈也是年歲很大了,我阿姨比較早過世,姨丈人還健康,再娶有個伴也好,不然我姨丈那時候住在表妹那邊,人家一家人也是把人照顧得好好,她現在如果是在暗示表妹一家人,根本就是把問題隨便找個人丟過去,她就是那個倒楣的人,這就不是事實。」

我又繼續講:「人是好好一個人,本來她剛進來臺灣,表妹說大家住在一起,她好照顧我姨丈,她是有要盡孝心的,我表妹說是呂鴻跟姨丈說住在一起不方便,一定要姨丈搬出來,二個人自己住,才去住在表妹分到的那間房子。」

以前眷村拆遷大部分都安置在那裡,後來阿姨過世,姨丈搬過去跟表妹一家人住,在那邊住的那段時間把那間房子登記到表妹名下了,就是贈與,算是先分遺產給表妹。

「你應該知道那個房子是我表妹的名字,我表妹還把房子給姨丈跟她住,這樣對她不夠好嗎?如果姨丈不是人好好,是姨丈自己想要再娶,不然你覺得到大陸再娶這個,結婚、搬家不是一大堆事情?都不用花錢?」,我看這個律師也是腦袋鈍鈍,人家跟他講什麼,他就相信。

「盧先生,我的當事人並沒有否認你姨丈娶她的時候是清醒的,她說前幾年剛結婚,你姨丈人是清醒的,人也是健康的,她也嫁來臺灣很久,都拿到身分證了,這幾年的時間,你姨丈後來慢慢健康出狀況了,經常要跑醫院,都是我的當事人在照顧他的,你表妹已經很多年沒去看你姨丈,沒有她跟你說的那麼孝順你姨丈。」

年輕律師說不能一直活在十幾年前,他說表妹對姨丈的健康狀況和財務狀況一直停留在十幾年前姨丈還住在她家,剛娶呂鴻那時候的印象,「但是人會老。」

說實話,我不知道年輕律師是不是知道這樣講可以讓我動搖。最近我一些事情變得沒有那麼確定,我最近也常常想起我的父母,當律師說人不能一直活在十幾年前,以為父母還很健康,十幾年前和十幾年後仍然會一樣健康,我反省我自己對我的父母也這樣嗎?因為沒有一直住在一起,以為他們都好好,我有對他們可能健康越來越差不知不覺嗎?當子女的,真的很多人以為父母會一直活下去,永遠都不會死,當然我們都希望父母會一直在這裡照顧我們,在這個世間上照顧我們,常常我們也以為我們不需要父母的照顧,是我們在照顧父母,但是我想起來我應該也會感覺失去依靠吧!這個世間上沒有人可以依靠了,真的是必須獨立了,那種感覺太孤單,我都難以接受。阿生說他孤單,剩下我還可以依靠,我那時候被他說他要把他爸爸送去安養院驚嚇得太徹底,過了幾天以後的現在,我才算是真正了解他講的是什麼意思,他感覺到的孤獨,我現在可以體會到一點點,我再也不敢說我就會有多堅強。

這個律師還年輕,相信他在講這些話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過我們在想的這些事情,還沒有過這些體會,不知道自己講的話真正的意思,他只是感覺人不能不顧現實,一直活在以前的印象當中,但是他可能沒我最近才有的體會,也有可能這世間上太多人是活在過去,太多人是這樣不知不覺,表妹沒有發現,很多人沒發現,說不定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接受這些人一天會離我們遠去,寧願相信他們一直都是很好的。這個年輕人這樣說,他很多年以後,會不會也發現自己在很多年以前,就一直活在過去,忽視了很多他在這個世界上依靠最深的人,愛得最深的那些人一直在變化,在變老,在變得身體不好,在變得狀況不好,發現這是多少人會犯的錯誤,包括他自己。

我沒有回話,年輕律師以為我是開始懷疑表妹並不是那麼孝順姨丈的樣子,開始講起表妹並不在乎姨丈已經過世的這件事情,也不是真的在乎姨丈葬在哪裡,表妹說她找不到姨丈的墓地,沒辦法去祭拜,是因為呂鴻不跟她講姨丈在葬在哪裡,但是呂鴻有跟表妹講過。呂鴻根本就沒有斷了音訊,表妹是可以跟呂鴻聯絡得上的。

表妹關心的是姨丈的遺產的問題,呂鴻因為是姨丈的配偶,所以有合法的財產繼承權,表妹花那麼多錢告呂鴻,是不想呂鴻繼承那些財產,表妹主張姨丈的財產還有很多,她要拿回那些財產。

「你表妹說你姨丈住在她那邊的時候,存摺、印章都是她在幫你姨丈保管的,你姨丈戶頭裡有起碼六百多萬,生活絕對可以過得很優渥,你姨丈每個月可以領好幾萬的月退俸,存款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你姨丈後面生活會不好過是因為呂鴻慫恿他把月退俸改成半俸。」

我不知道月退俸和半俸有什麼差別,我不是榮民,但是看起來這個律師覺得月退俸和半俸對這整件事情有很大的影響。

「我是本省人,我們家只有我姨丈是榮民,我們沒有月退俸和半俸。」,其實也沒有人會去問人家的月退俸和半俸,就像不會有關係很遠的後生晚輩白目到問我有多少財產。我如果從小住在眷村那個環境,就有可能大家閒聊講起的時候,加減會了解一些,在現在這個場合,我對月退俸和半俸也不是很有興趣了解。

意思當然是講,如果他以為他這樣講,我就會知道,他搞錯了。年輕律師馬上講解了月退俸和半俸,月退俸就向我們一般人的退休金,選擇每個月領的話,從退休到亡故,每個月可以領多少錢,半俸就是榮民如果有配偶,想要配偶也可以一起領他的退休俸,可以申請半俸,半俸是原本每個月可以領的會減半,但是如果榮民亡故以後,他的配偶可以繼續領到她亡故。

「幾次開庭,你表妹的講法,如果你姨丈還維持一個月三萬多的月退俸,不但不會不夠用,每個月還能存到一些錢,存款只會增加,到了四、五年前,你姨丈要逼你表妹簽同意書,要把月退俸轉成半俸,你表妹不同意,她不簽,但是你姨丈最後還是成功改成半俸,你表妹也計算出領四、五年的半俸,也不可能在四、五年的時間內把之前的存款六百多萬花完,更何況之前那幾年領的月退俸,應該多少也還有再多存到一點,所以你姨丈的帳戶裡面應該還會有六百萬的存款,最少也會有五百多萬的存款,一定是我的當事人把錢早早領出來存到自己那邊,才會有我的當事人說的,到最後你姨丈過世之後,喪葬費先是我的當事人在大陸那邊跟人借錢代墊,等到你姨丈死亡那一期的半俸發下來,她趕回來臺灣把你姨丈戶頭裡的錢全部領出來,才能回去還掉一部分欠人家的錢,把喪葬費的事情解決掉。你表妹說我的當事人的說詞是在裝可憐,因為你姨丈的錢根本早就被她拿到空了,連最後這一點錢也要拿光。」

律師說表妹在民事的官司裡面要呂鴻拿出六百萬,就算呂鴻是姨丈的配偶,可以合法繼承財產,也應該是所有財產的繼承人都可以合法繼承,也就是要由表妹和呂鴻分配那六百萬,但是現在那六百萬憑空消失了。

雖然表妹認為那六百萬是呂鴻蓄意侵占,把錢轉到自己名下,但是根據呂鴻的說法,姨丈根本沒有留下那麼多錢了,那時候姨丈四、五年前要把月退俸轉成半俸就是因為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不行了,表妹對呂鴻的態度也很不友善,姨丈擔心呂鴻在他過世之後的生活,才會想要把月退俸改成半俸,讓呂鴻將來起碼有點錢過生活,並不是呂鴻慫恿姨父改成半俸的。

大約三、四年前,姨父開始有失智的狀況,呂鴻經常要帶姨父上醫院,花掉不少醫藥費。那個時候,姨父一直說要回老家,他們就經常回江西老家,最後姨丈就是回江西老家期間過世的。錢就是都花在這些費用上面,姨父領半俸以後,他們日子並不好過,她除了隨時要注意姨丈的狀況,有時候錢不夠,半俸還沒下來,還要想辦法出去打點零工賺點生活費,哪裡還有多餘的錢,錢早就花光了。

這是呂鴻的說法,律師說:「你表妹卻說成是呂鴻不讓你表妹去看你姨丈,幾次去看你姨丈,不是都不在,就是明明聽到人在裡面,就是不開門。而且你表妹說明明聽我的當事人說把你姨丈帶去醫院看病,卻聽到眷村的人說才看到你姨丈,是自己一個人,我的當事人不在你姨丈身邊。你表妹說你姨丈根本就沒有失智症。」

律師指說,有沒有失智症,病歷一調就知道,都有就診紀錄,他的當事人呂鴻並沒有說謊,但是他說表妹堅持不要相信呂鴻的話,就算調出病歷和就診紀錄,表妹反而說既然姨父得了失智症,失智症根本不需要花那麼多錢,一定是呂鴻趁姨父得了失智症,利用姨父腦袋不清楚,把錢都領出來。

但是這部分因為表妹沒辦法調得出證據說是呂鴻把錢偷偷轉走,姨父名下的帳戶就是剩那些錢,這就是後來呂鴻被起訴的這件行使偽造私文書,呂鴻在姨丈過世以後,明明知道姨父已經過世了,沒有經過所有繼承人的同意,再以繼承的方式領走姨父戶頭裡所有的錢,而是直接拿姨父的存摺、印章把錢領出來,也就是沒有也經過表妹同意去領出來的那些錢,姨父的遺產除了不動產就是剩那些錢。

我想到菜販跟我問過的事,這次我終於記得,也正好是適合的場合問這件事情,「呂鴻到底是領走多少錢?」

答案讓我非常意外,總共從姨丈帳戶領出來的錢是十二萬多。律師說呂鴻說一個帳戶是姨丈跟呂鴻共同在使用的帳戶,錢是二個人共有的,只是是存在姨丈的帳戶裡,那些錢本來就是她的,是她省吃儉用,有時候出去打零工,省到一點錢就把它存進這個戶頭,好不容易才存到八、九萬,另外的戶頭是半俸入帳的戶頭,總共二期三萬多,前一期他們人在大陸沒有領,姨丈過世距離發下一期只有一、二天,她等到下一期也發下來,才回來臺灣把二個戶頭的錢都領出來,錢拿了,臺灣這邊一些事情辦一辦,就又趕快回大陸處理喪葬的事情。

年輕律師竟然順勢就跟我抱怨起表妹沒有發現自己的父親得了失智症就算了,沒有照顧過失智症的姨父,反而一直去亂姨父,要姨父把表妹嘴裡一直在說的那塊土地,阿姨和姨丈共有的那塊土地,阿姨過世的時候,已經有一部分由表妹繼承,還有一部分在姨丈名下,要姨丈再把他名下的部分早早登記到表妹名下。

父女二個是因為這樣關係不好的,律師說姨丈告訴呂鴻這些事,說每次跟表妹去亂的那個女人,一個叫王敏秀的,表妹跟她很好,講話都她叫她姊,她叫她妹,後來他無意間看到一些資料,發現表妹早就跟她親生的父母和家庭聯絡上,這個王敏秀是表妹的親姊姊,姨父告訴呂鴻表妹不是她跟阿姨親生的,他不要把土地過給表妹,還寫了個遺囑說要把他名下的土地都留給呂鴻,由呂鴻完全繼承。

針對遺囑,確實有一封信,不過,表妹不承認那封遺囑,她說是呂鴻逼姨父寫的,再說,呂鴻說姨父寫那封遺囑的時間,他就已經得失智症了,那時候寫的遺囑怎麼算數。

律師說遺囑的事情是沒有被承認,因為法律上遺囑要經過有公證效力的單位公證過才有效力,但是呂鴻本意也沒有要跟表妹計較那塊土地,合法繼承她可以繼承的,她認為就可以了。反而是表妹,表妹想要姨父名下的部分全部歸自己所有,那塊土地她要全部拿下來。

接著律師更八卦了,講起為什麼表妹非要拿下那塊土地,是因為她在大學當助教的兒子想要闖一番事業,要用錢,這件事情表妹的親姊姊完全參與其中,常常都會到庭旁聽,整件事情都有她在給表妹出主意。

王敏秀給表妹出的主意就是要表妹把地賣掉,不然就是去抵押借款,如果沒有取得整塊地,表妹就很難把地賣掉,要抵押借款也很難,因為要受呂鴻的牽制。

「你說王敏秀?」

「王敏秀,是一個協會的重要幹部,她的名片就是那個協會的名片,這樣講你有印象嗎?有想起來任何事情嗎?是不是有聽過你表妹是從一個姓王的家庭領養來的?」

我哪有可能會有印象,我又沒真的懷疑過表妹不是我的表妹,這事情扯到這裡實在是太荒誕,不過,王敏秀,這個名字我想起來了,這幾天她才來過我們家,聊起休閒農場的事,她確實是在一個協會工作,他們講的事情也確實是表妹她兒子在主導的計劃,不過沒講到她兒子需要錢的事情,講的是阿姨從阿公那裡繼承來的土地的持分,在阿姨過世的時候,就又被表妹繼承了她的持分,我也有共同持分的祖厝的那塊地。

我想那個律師也不是真的有多在意我記不記得起來小時候有出現過王敏秀這個人,他應該是好意說來,要我提防王敏秀這個人,說這個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表妹這件事情也不是簡單的事情,後面牽扯的人很多,不過我想他並不知道表妹和王敏秀有為了另外我們這邊的土地的事情來找過我。

所以他繼續跟我講到這個王敏秀,他是說自從接下呂鴻這個案子以來,幾次在民庭、刑庭和調解過程中跟王敏秀交手的過程,看王敏秀的操作手法,應該本來是連六百萬也要要,就算拿不回六百萬,最少要有一半。但是因為法院可以溯及的範圍只有到姨丈生前最後戶頭剩下的錢,也等於就是沒錢,除非把呂鴻領走的十二萬多算下去,最多也就只能主張可以分這十二萬。如果表妹他們要告呂鴻侵占六百萬,要拿出更具體的證據,有確定這六百萬是呂鴻沒經過姨丈的同意,把錢轉到她自己的戶頭,或是轉到別人的戶頭,有把這六百萬挪用了,表妹要證明如果真的有錢被呂鴻領出去,就算不是到呂鴻的戶頭也沒關係,要講得出那筆錢的用途是用在呂鴻自己個人,是意圖為自己不法所有。本來王敏秀是要表妹告呂鴻這條,結果前面的部分,那時候姨丈還在世,雖然他們想要反過來用姨丈得到失智症,沒有自主意識,也沒自主行為能力,不可能同意呂鴻把錢領出來,所以呂鴻領出來的錢是意圖為自己不法所有,可是就診資料確實調得出來,可以看得到花費,除非一筆一筆比對,可以比對得出來哪一條錢不是用在姨丈身上,但是就算比對出來,也要證明那筆錢,領錢出來的當下,姨丈真的是沒有自主意識。所以這次開庭,法院也是會調查這個部分,也會調查姨丈是不是真的有失智症,但是檢察官起訴的,早就調查過,起訴範圍只有認定在姨丈過世當時的剩餘財產,當然因為準備程序的時候,雙方對這部分有爭議,法院還是會稍微再調查一下,不過法院那邊書面證據其實很充足,那些部分,檢察官和法院都不認為有構成侵佔。

所以王敏秀和表妹要咬呂鴻六百萬那個部分,是咬不動的,後來過程中檢察官調查確實呂鴻有在姨丈過世以後,認為她是沒告知金融機構的人員,冒用姨丈的名義領錢出來,有領成功,領完之後才去申請死亡證明,但是不論有沒有申請死亡證明,沒經過全體繼承人的同意,以繼承的方式提領或將姨丈當時遺留下來的現有財產拿走,這樣就有行使偽造私文書和侵佔的犯罪嫌疑,是有具體事證的,檢察官才會起訴。

六百萬沒有希望以後,王敏秀跟表妹出的主意就是,不然就要將土地全部拿到手,如果表妹刑事這個有把握告贏,呂鴻會被判刑,他們就可以提出刑事附民,刑事附帶民事賠償的民事官司,向呂鴻要求賠償,另外呂鴻如果想要刑事這件被判輕一點,就要跟表妹達成和解,調解的時候,王敏秀和表妹就提出如果要表妹答應原諒呂鴻,取得表妹的諒解,就要賠償表妹八百萬,如果呂鴻沒錢可以賠,就放棄繼承那塊土地,由表妹繼承姨丈那塊土地全部的持分。

律師說那塊土地,呂鴻可以分到的持分市價快八、九千萬,姨丈那塊土地是早期買的臺北的土地,當時買臺北的土地很便宜,經過幾十年之後,那塊地總價值快三億,表妹從阿姨那邊繼承到的持分就是那塊土地一半的一億多,再加上姨丈過世以後的一半一億多,加起來就是快三億,因為臺北空地已經是太稀有,土地開發商連舊大樓拆掉重建都合算,更何況阿姨、姨丈這塊土地是農地,早期用阿姨農民的身分買的,更改地目是太簡單的事,更何況是很早期登記為農地的地目,那個地方早就都被改成是住宅區合併商業目的用地,要變更根本就沒什麼問題,地目一變更就是那個價值,土地開發商願意以住宅區合併商業目的用地的錢跟表妹買,而且是很多土地開發商都在搶那塊地。但是雖然是農地,地價飆漲以後,地價稅還是很高,稅金這幾年來都是表妹找她親生父母一家在幫忙出地價稅。王敏秀一家人對那塊地是抱持勢在必得的心理的。

說的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哪有可能聽得懂,特別是講那些法律在講的,我真的不知道律師在講什麼,又有什麼利害關係,不過講到錢,這就很好理解,這就講得通,為了十二萬,請這些律師不用那麼多錢嗎?就算不用那麼多錢,官司打到完,我看也差不多有拿到的都付給律師了,怪不得菜販在講到底是多少錢。

「但是你不是說那個王敏秀和表妹提出的條件是要呂鴻賠八百萬,那這樣不是對呂鴻很有利,那塊地她的持分是八、九千萬,如果真的有你講的那麼多心機,為什麼要提出這種腦袋灌水泥的條件?這講不通吧!」

「喔,盧先生,這你可能比較不了解,賠償是因為我的當事人如果被法院判定犯罪,被判刑,你的表妹可以要求民事賠償,在和解書裡面有寫到,變成和解條件,就是法院判決的一部分,你表妹可以拿這個判決作為執行名義,只要那個錢是呂鴻付不出來的,呂鴻一直不付,你表妹可以到執行處申請執行,將呂鴻持分的地假扣押,逕行拍賣,她可以用相對低的價錢把地買回來。」

「相對低的價格是多少?」

「通常是欠的錢再打折之後的價錢,可能是八百萬加利息的八折,算一算也可能又差不多八百萬。」

「你講這個更好笑了,如果八百萬就可以買到八、九千萬的土地,那些土地開發商,還是別人不會去搶著標下來嗎?」

「這當然有別的操作方法,這就是你表妹請的律師在幫他們操盤的,律師事務所也有在負責代標法拍物件的業務,所以開八百萬這個金額是他們早就計算好的,估計呂鴻付不出來,但是你表妹他們可以籌得出一些錢,做這些臨時的調度,反正錢到時候馬上就能拿回去。」

我根本就不知道搞錢有這種玩法,這種玩法也要他們懂法律的人才想得出來,不要說我,就算我兒子,他不是知道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想他也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菜販說表妹搞錢不是這個搞法,他大概是低估表妹了,聽他們在講,哪裡想得到他們背後是這麼高招,表面上看起來這麼荒唐的事情,十二萬有什麼好上法院,我只想得到隨便我都賺得到十二萬,如果有這麼缺錢,乾脆我十二萬給他們,不要告了。現在我心裡在苦笑,從頭到尾我才是那個棒槌,我辛苦一輩子,我的家底,把那些拖車算一算,把送給兒子、女兒的幾套房產現在的市值加起來,也再把繼承來的那些祖產都算進去,連同我和老婆戶頭的錢,差不多可以勉強算得上億萬富翁,問題那是要把車賣出去、地賣出去、房子都賣出去,我房子早就過在兒子、女兒名下,真正算起來,我戶頭裡有的現金,差那個數字也差太遠,幾千萬就有,哪裡想得到一塊地就可以拿到三億多。

表妹早就從阿姨那邊繼承了那塊土地的一半的一億多,我這個戶頭只有幾千萬的人,在說人家也是辛苦人,難怪菜販一直在跟我討論表妹的事情,就是在提醒我小心,如果對姨丈遺產這件事情,表妹可以玩成這樣,我們這邊,未來是不是也會互相告來告去,是不是會有什麼很複雜的事情,我也不敢說死了。兒子講的對,我實在是太天真,但是說到底,就算我相信這個律師講的,因為他講起來,看來是認真的,如果不是有這麼多錢,誰會請律師跨海打官司,律師會這麼認真跑來找我,跟我這個根本就沒什麼關係的人講這些事情,他跟我講這些事情,到底他們算盤是怎麼打的,他們在角力的,我也看不清楚他們是在玩什麼,我是他們哪一個環節的棋子,這些我無從了解起,但是我知道我是他們手中一支拿來拿去的棋子,不管我怎麼想、怎麼做,都被利用定了。我心聽了只有越來越沉,有一個破洞,裡面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流出去。




【找不到的墳墓 | 導讀】系列
找不到的墳墓是社會寫實加上推理與法庭劇元素的小說,其中一些值得思考的【攝義】,我們設計為這本小說閱讀體驗之一。這個系列的連結如下: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13 【陽世幽冥】
14 【遠颶的真實】
15 【亡妻的答案?】
16 【最後的算計】


    @tsokyi_wu

2018年11月30日星期五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1 【盤算】


後來老婆解釋兒子說他是想要了解照顧一個病人要多花少錢。阿生他們家先是他媽媽病了幾年過世,到最後幾乎花掉了阿生的爸爸前半生賺到的錢,還需要阿生出來跑車,一個人生病,很突然,整個家就從很快活變成很辛苦。現在阿生他媽媽過世以後,阿生賺的錢,他們一家人也累積有了一點家底,這個時候阿生的爸爸又生病了。兒子想要了解阿生的爸爸的病情,很突然地告訴老婆他可能會想要改行來跑車。

一個阿生他爸爸出問題,我怎麼有種感覺,這個世界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世界嗎?原本我以為很了解的人,發現那些一直以來以為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完全不是我想的那種人,對人性,開始有一些懷疑,對很多事情,不再那麼肯定。那是別人的事情,是,我的心裡受到很大的影響,一時之間,我的生活步調也被打亂,很勉強我還維持著正常工作、正常生活,現在是連兒子也要來亂就是了。

我書讀得不多,教孩子的道理,沒有一項是懂的,孩子成長的時間,對他們來說,我等於是都沒有在家,沒有陪過他們,我只是沒失職到連帶他們出去玩都沒有。問題在我也沒時間去了解他們生活大小事,對他們人生發生過什麼事情,從來沒搞清楚過。有事情他們也不會問我,大概感覺沒什麼參考價值,只有需要用到比較大筆的錢,老婆認為不是很必要,找我比較快,負責拿錢出來是我的強項,也只有這個強項。

因為這個原因,兒女什麼才藝課程,學電吉他、非洲鼓、韓語,反正流行什麼,想要去學,我都給他們去學,就算老婆覺得他們都是瘋一陣子,不會持久,最好不要太快答應,真正考慮好再花那筆錢。

慶幸他們有興趣的不是什麼壞東西,只有後來兒子們就迷上3C,一些電腦的新產品、新遊戲,一出來就買,電腦也常常在換,不只買現成的,也有買來自己組裝的。到最後就是兒子玩網路遊戲,買點數比較花錢,整天回來就坐在電腦前面,要不是就是用平板在玩。

他們看我不起,我只是一個拖車司機,做的不是什麼高尚職業,還是什麼技術性很高的工作,問我我也不了解他們讀的是什麼技術性很高的科系,出來做的工作又是哪邊技術性高。

我努力當一個平易近人的爸爸,粗俗就粗俗,瘋瘋癲癲,相安無事一輩子,我的義務就算盡了,我可以當作我不知道他們都看不起我,反正他們也沒有想要真正了解我。

但是兒子現在到底是想要怎樣?真的看不起我跟我這個行業到太超過了,這個行業有那麼簡單,想要進來就進得來,以為每個人都可以做得很好?

「小人物的苟延殘喘」,我想到這個形容,很難得,我用不了什麼太有學問的字句,但是「苟延殘喘」,在我開始注意到人家在講這個詞的時候,它存在在我心裡面很久了。

小人物也有血淚,不是都無憂無慮,沒感情,所以不用去注意會不會傷害到他們的感情。

在臺灣,有什麼人對拖車、跑車沒這款印象,裡面黑幕重重,常常就出砂石車撞死人的新聞,大車疲勞駕駛的新聞,車禍事故不是重點,是這些司機跟他們的公司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讓人感覺到黑道那種鴨霸和不怕死,不是像電影演的他們在法庭上跟死者家屬嗆聲,再笨也不會在法官面前撂狠話。是那種死了就死了,人命一條而已,什麼了不起。公司對拖車司機的態度,就是去關一下,幾年就出來了,要錢和解,就去借錢和解。

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拖車這個行業永遠跟最骯髒的勾當擺在一起,凡事不合法的,大部分都有拖車的份。

倒那些廢棄物,工廠有化學汙染那些廢棄物,偷挖人的土地,載山老鼠偷砍的木頭,所有商人,甚至只要是人最黑心,最見不得人的嘴臉,在拖車司機面前,沒什麼好掩藏的。

人為什麼要去做這些不合法的事情?因為不用付出太多成本,因為有很大的利差。不管他們用什麼理由,說沒這樣,事情根本就沒辦法做。實際上合法與不合法的分別只是,是這邊的人賺,還是那邊的人賺。

有這種暴利,一定就是有認為這有油水可以賺的人,有油水,黑道會聽到風聲來,政客也會來,後面是誰在黑這些錢,普普都會知道。

看過這些人,知道他們做什麼事情,知道他們東西的下落,拖車司機是負責執行的人,負責做這些壞事的人,說起來,跟黑道養的那些小弟,出去幹架,甚至真正打到人死掉的,有什麼不一樣,如果有差,也只有差在沒直接殺人而已吧!

我們這種的,都是犯罪結構最下線的,知道那麼多事情,想要存活下去,最好就是盡量不要去問,不要多打聽,知道的越少越好,人家說做什麼就去做就是了,反正進來,早就知道不是什麼正途。但是嘴巴閉緊最重要,出事情一定要推說不知道,推不掉就去坐牢,怎樣也不能牽出後面真正大尾的。

拖車司機,開大車的司機有案底的一大堆,有的撞死人的案底不只一件的,出來也是照常開車。有的人會有心裡陰影,不再在這途,但是更多在這行看多世間最黑暗的事情,當作沒看見,當作正常,已經是麻木到對那些死亡沒感覺了。

我到如今,身上沒有案底,沒有揹個幾條人命,那是多不容易才做得到。

像阿生跑的這種線,算是拖車這個行業裡面比較陽光的,菜車、肉車都是相對比較單純的工作,仍然行業裡面黑暗的那面沒少看過。在這個行業待久的,連長得最瘦瘦小小的,再看不出來,都會有些江湖味,狠在人看不到的地方。

這就是我們的無奈,世間的現實,我知道菜販那麼多事情,像他那天在講的,坦白講,那個小農是玩手段,聽也知道是要拼命賺錢,有洞就鑽,只要可以賺錢,巴得上,哪有放過的道理,網路上講的那套,是沒他自己講的他多光明正大沒有錯。話說回來,也不是多大尾,根本就不成氣候,要說對這個行業真正的黑暗,了解還不深,使的步數看在真正的老手眼內,段數太低,放著讓他亂也不痛不癢。

小農是沒長眼睛,惹錯人。

他的芒果在韓國被人修理得慘兮兮,不知道為什麼市面會有他自己農場出來的芒果,被放到快不能吃才拿出賣,就算讓他拿到出問題的,他也會想一定是韓國那邊的人在修理他,再不然就是跟他同樣做外銷芒果或水果到韓國的貿易商出的手腳,誰會想到利害關係那麼遠,遠到如果是別人,根本就不會把他當作一回事的人,想起來都可以說真無辜,砸個百萬、千萬,這個金額可能也不過是那個小農拚死拚活到現在,做外銷跑韓國才累積到的一點點資本,可能還要每分每毛都要算到,一點差錯都不能有,要不然就破產,一切努力都去了,這個利害關係很遠的人竟然花他身家的財產來整倒他。

就算懷疑,也會覺得不可能。

這個小農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誰把害到這麼悽慘,要爬起來也沒本錢,這是什麼原因?知道菜販的為人,不會有人敢說,菜販敢跟我講,就是知道我沒那個膽量出賣他,敢講也是一種警告,就是跟我說,那個人如果知道,他就知道是誰講出去的,很快小農的下場就是我的下場,除非我都不要在他管得到的領域出現,他可以讓我活不下去。

但是如果知道菜販可以影響到的人,你一輩子都會懷疑你身邊真的沒有他影響得到的人嗎?直接影響不到,不代表間接影響不到,就像菜販根本就不玩韓國外銷那一塊,被修理的人,誰會想到他為了修理一個人,不碰的外銷,隨便都能玩,還能用網友在韓國替他打筆戰。

不去想還覺得我生活還過得挺快活,賺到一點資產,生活沒大憂慮,不用去煩惱錢的問題。很偶爾想深一點,「苟延殘喘」就是在講我的人生。

我找了個時間把兒子找來,只有我們父子二個的時候,雖然是父子,以前我沒找他談過,我很慎重,約他出去溫泉旅館泡湯,還找高級的溫泉套房,這樣我們父子才真正可以講這個話題。

老婆聽到我約兒子去溫泉旅館泡湯,很訝異,不知道我在搞什麼,可是比訝異更多的是不滿,她一直抗議:「為什麼去泡湯可以不帶我去?我是你老婆,那個是我兒子,有什麼我不能在場的?」

我沒辦法,只有找一個高級渡假村,先幫老婆安排做SPA,我們父子留在房間裡面講話、泡溫泉。

我把我心裡在想的這些話跟我兒子講,一口氣講完。平常,我兒子根本不會讓我完整把話講完,就愛跟我你一句我一句地頂,這次不知道是我這個辦法有用的關係,還是有另外的原因,兒子竟然不說什麼,靜靜聽我講完。

幾乎能講的,全部都講了,只差沒去講菜販做的事情,不過跟兒子形容這是一個我們惹不起的人,包括我認為我的人生因為我的工作,只是「苟延殘喘」在過,我說:「你想事情太過天真了。」

兒子用看我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接下來他講的話,我沒遇過他用這麼嚴肅、正經的口氣在講話。

「你說我們沒有了解過你,那這樣,你了解過我們嗎?你所想的我們的想法,就都是正確的?」

每一次,我們的談話都會結束在這裡,聽這樣講,我想反正我們就是有代溝,我們父母講什麼,他們小孩子不懂,小孩子講什麼,我們也如他們所講不了解他們的心,苦心安排這一次談話,是真正泡湯。

「你講我們天真,你才是那個最天真的人,就算你以為你都不要講給我們聽,我們什麼都不知道,菜販就會相信你沒跟我們講過?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就沒想過?我們這一輩子早就被牽拖進去,媽跟我們這些小孩子,你講的危險,不管你有講,還是沒講,從頭到尾都在,我們早就知道我們活在這種危險當中。」

這一次,我狠狠地醒悟到兒子講的沒有錯,我用一個謊言騙自己幾十年,身邊的人都知道,只有我自己不知道,這一番話講得我很狼狽,連一個反駁的字都講不出口。

「但是你知道現在的世界嗎?」,兒子問我。

我就活在這個世界,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個世界?

「你不知道我看到什麼。」兒子這句話講得肯定,我雖然想說什麼,想起我講了那麼多,他聽我講完了,為什麼我不能不要反駁,聽看看他說的?

這次換我聽兒子講完,他說以前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到了民國七、八十年,經濟越來越好,到了九十、一百年那個時候,一個月的薪水就跟現在年輕人一個月領的差不多,做到四、五十歲,領的薪水是現在一般高階主管領不到的薪水。

現在四、五十歲不但不一定領得到以前那個時候的薪水水平,還可能中年失業,養不起一家大小。他們這一代的人正好在中間熬,一輩子領的薪水都會是吊著一條命而已,想要有所發展,以前人想著要到歐美國家發展,現在大家都往大陸發展,大家看準大陸有發展潛力,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沒有那麼多錢跑到歐美去發展,以臺灣的薪水,就算一個中級主管的薪水,去紐約的話,連住宿都付不起。

兒子講的那個金額,我嚇一跳,以為我自己賺得還有點家底,中階到高階主管一個月的薪水,如果有領到臺幣三萬六以上,才勉強租得起城中最差的房子,照這個算法,如果兒子跟我要求要去紐約發展,我也會很考慮。

「一般年輕人領的薪水,要去紐約發展,別妄想了,雖然也不是所有的地方租金都這麼高,也可以挑便宜一點的地方,但是絕對不像你們那一代的人,領個政府給的獎學金,出國留學,拿著行李,說走就敢走。」

我才知道現在很多人領不到最低薪資,連很久以前的一萬八都領不到,調漲最低薪資對很多人根本就沒意義,因為很多人連工作都找不到,在學校學的技能,出來最多人做的是餐飲業,有工作做都已經是不錯的了。但是餐飲業關掉的也越來越多,在兒子他們那個世代學的東西,也沒有現在更新的世代在學的科目,剛好是一個尷尬的世代。

這些都是聽兒子講,我才去注意到這些事情,兒子跟我講,我們這一輩的人都罵他們不願意做勞力工作,「但是做餐飲不算是勞力工作嗎?出社會進到每個公司在做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多高的技術,當老闆喜歡請剛畢業的學生,因為不用一直加薪,等到要加薪了,也差不多可以再換一批新的畢業生,對這樣的老闆,我們不是也只是在做勞力工作而已?」

也很多人想要求發展,所以往網路發展,就算在網路有闖出一點名堂,能夠維持生活的也少之又少。走得出去的,想盡辦法要攀大陸的尾巴,想要到大陸去工作,有些家長讓孩子去大陸唸書,去大陸唸書的,也許還算好找工作,那些人裡面很多人的家長也到大陸去定居了,在大陸做生意。那些直接走出去,在大陸人開的公司找到工作的,薪水頭幾年很高,工作沒幾年,所謂的技術對大陸公司已經不是什麼稀罕的技術,職位被大陸當地人取代,又沒工作,只好回來臺灣,還是成年地沒工作做,在大陸賺到一點點存款也燒光了。

那些在臺灣有點基礎的,也想到大陸賺到更多錢,使盡各種方法,有的人成功,有的只是徒留給人嘲笑,所作所為像鱉三。

若我自己講,我講不出兒子那些話,他講一遍,我跟著想,還能跟得上,改天叫我搬出來講,只會講得零零落落。

只是我沒有想過一個一天到晚坐在電腦前面玩線上遊戲的人會想到那麼深、那麼多。

「這種顛撲不破的,到處撞牆的感覺,你知道有多煩悶嗎?你知道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裡面有多少是靠爸族?」

「靠爸族是怎樣?」

「吃爸媽的老本過活。」

「你要講的就是這些嗎?我又不計較錢的事情,就算靠爸族又怎樣,我也是不會給你吃倒。」

看兒子表情對我回這句話很不滿,看起來很厭惡,又跟我說現在世道不好,到處都是靠爸族,既然這樣,說不計較錢,他又是生氣什麼?

「你們父母就只會講這種話,要爬爬不上,就在苦悶,每天只能打怪,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想,你們能想到的永遠就是父母給你們靠,我們的存在價值呢?」

存在價值?我以為我的存在價值就是賺錢養得活一家大小,我不但達到,還給小孩子一人一套房子,這個等級的存在價值,對我來講,已經是很讓我滿意了。存在價值實在太抽象,我不知道他認為怎樣才叫做有存在價值。

「你難道想要我像阿生叔叔一樣,他爸爸出問題沒辦法照顧他以後,他完全不知道怎麼生活了嗎?」,兒子這話,是我聽到老婆講的時候一樣的想法,我絕對不想要我的兒女像阿生跟他爸爸一樣。

「我感覺阿生叔叔活到現在沒真正活過。」

我很想要說我兒子終於跟我思想一致,想的跟我一樣,我很想要這樣相信,但是這未免想得太遠,因為我知道不管兒子想什麼,我們從不同的路來到這個點,以前我們二個想的不是一樣的東西,以後我們二個想的,也會是不一樣的東西,甚至現在看起來我們二個在想的是同一個點,我還是看清事實,思想還是不一樣的。

可是光衝著這個點,至少我看到兒子在思考,思考的也不完全是小孩子玩意,如果硬要挑剔,有的是理由可以講,像是玩線上遊戲的時間,為什麼不出去學東西,他可以去上課,上課的錢,總講不出我沒那個錢可以讓他去學,怕現在小孩子有學的,他沒有學到,錢拿了就可以去學,以前唸書的時候,都可以跟我拿錢去學我連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的課,現在為什麼就不能?

要這樣挑剔也是可以,挑完只是讓我自己多丟臉的,問題又回到原點,兒子依舊覺得我粗魯、沒知識,不知道新一代的社會現況,只會講舊時代的老骨董,在舊時代,我也不是多成功的人,書也沒人家唸得多,能知道什麼。

兒子只會更瞧不起我。「是不是?」,我想像兒子會這樣嗤笑,跟我講有什麼用,我也是沒有真正想要了解他。

說不定,兒子比我有思想,剛才他講的也有一部分說服我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讓我覺得講得通,道理也是有。

「那這樣,你有什麼想法?」,我很誠懇地問兒子,聽別人吹牛他的人生,跑車一輩子就聽一輩子,連菜販對付別人的計劃,我都能聽得有來有往,人家感覺我有在聽,我現在就把兒子當成我那些朋友、那些兄弟在聽他講。

「這次讓我感覺我要活得現實一點。」,兒子說這次指的是阿生跟阿生的爸爸的事情,他說他也是想過創業,做點小生意,他同年齡的同學和朋友有很多跑去創業,有到國外買衣服、鞋子放到網路上賣,去跟國外代理潮牌商品,在臺灣實體店面銷售,也網路開店。

也有一些人開了餐廳,開民宿的也有一票,另外那些寫程式,開發APP程式、遊戲程式,經營社群網站當網紅,開直播當直播主,拍影片當Youtuber

還有人把詐騙集團當公司經營,開直銷老鼠會公司,賣健康食品、清潔劑、儀器、電器產品,賣算命的課程、心靈成長課程。

聽到兒子說把詐騙集團當公司開,我頭皮麻了起來,以為兒子他們生活很安全,沒想到也有犯罪離兒子那麼近,他周遭也有壞朋友,現在年輕一代也是很複雜,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太平,剛兒子說我太天真,我有一點點看得出來他為什麼會這樣想了。

兒子說他看這些行業都不是什麼真正的產業,雖然表面上看到有一些人經營這些工作賺到錢,聽聞有人賺到很多錢,但是那只是非常少數,數得出來的幾個人,號稱賺很多的,也常常在離開之後爆出賺到的錢少得可憐,那些號稱,那些點閱率,那些粉絲,都是炒作出來,都是虛的。更多是連號稱都沒有。

一般人開公司,有規模的公司,請得起人,應付基本開銷,最後要賺得到錢,當老闆起碼要拿到相當受雇於人的薪水,不然當老闆有什麼意思,連維持自己基本生活的錢都賺不到,公司就算開了,也維持不久,只是搞到最後欠人一屁股債。

這些就是發生在兒子那些創業的同學、朋友,和投資他們的人身上的事。

「開餐廳和民宿的呢?這總不能說是不是頭路的頭路了吧!」,開餐廳和民宿要下的本很粗,不說房子,光是裝潢,生財器具的設備,就是很大筆的開銷,雖然我自己跑車很清楚倒掉的餐廳太多了,開一、二年,開幾個月就關的,實在是太多,欠貨款的糾紛常常聽到,如果有接到新公司、新客戶,我都先收錢,民宿我是更少接觸到,可是開連鎖餐廳和經營民宿,總算是產業,怎麼不能做?

「我只知道開餐廳、民宿的幾乎每個都倒,欠的錢才更多。」,兒子回答我的,我想兒子看到的是我不了解、不認識的年輕人的圈子,不過和我工作上接觸到的一些社會狀況,多少有一些地方是一樣的。

不過兒子有自己看世界的立場,在我看來,就算開餐廳、飯店的也倒一堆,但是做得起來總是有規模的,在社會也是有身分地位,使人尊重的,我也很欣羨經營餐廳、飯店經營得很成功的人。兒子怎麼講的?

他問我:「這種行業有充實到國力嗎?有讓臺灣在世界創造出更多空間,讓更多人開創更多產業,更有實力,賺到更多錢,讓更多人回頭去他們這些餐廳、飯店消費嗎?」,兒子認為這種產業是消耗的產業,不是像電腦、手機產業,對全球產業的推動有正向作用,最少半導體,做代工的電子元件廠,都更能讓產業前進,推動社會前進。兒子認為這才是真正的產業。

我是認為這也講太遠去了,雖然有想法也是好,只是聽起來是兒子不知道累積多久對社會的怨氣。當然這是我聽到的時候,我自己的想法。

因為後來兒子講的事情,我或許真的是對兒子不了解吧!不聽完,我總是以為他在抱怨,聽完覺得他也有自己對自己和社會負責的方式,他對事情有自己的分析,有自己的理路,事事項項也是有條有理,是我們這一輩的人想像不到,也沒想到的另外一個世界。

當然啦!有抱負是很好,我竟然出這樣的兒子,講起來也很讓人感到驕傲,但是老人家永遠就是人還是活得現實一點好。

兒子的點在那些產業他也沒有那個環境條件進入,我有點意外,發現兒子有時候對我的毒舌,可能是要讓場面沒那麼尷尬,他的嘲笑可能是一種黑色的幽默感,他笑他自己也沒有那種腦袋可以想出什麼創新的研發,他做3D動畫技術,也懂一些點電腦語言,不過寫一個真正會賺錢的軟體,真正像早期的蕃薯藤,在人們對入口網站沒有概念的時代,將入口網站變成現在人們科技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大數據的基礎,還是像亞馬遜從一個網路商店變成電子商務,甚至只是寫像APP Store的入口網站,這些他都沒有那個腦袋,在人們還沒有注意到之前,就已經有遠見和技術找到方法寫一個了不起,傑出的軟體。他最多只能像他的同學、朋友,寫一些很平庸,但是自己覺得大受歡迎的APP,最後也沒有能證明自己。

聽兒子講這些,我就只能聽,一句話都搭不上,想起來我甚至不知道他講的事情之間有什麼利害關係,不要說能有什麼建議,光要搞懂他到底在講什麼,對我來講是一輩子不可能的事情,我才了解,在兒子長大和學習的過程當中,兒子走進一個我永遠也走不進去的世界。我心裡嘆口氣,以為兒子沒什麼,他說他的工作是一個動畫師,看他整天玩線上遊戲,好奇問他,我們討論那些角色,那些遊戲劇情,還覺得好玩,認為不過是小孩子玩意,給小孩子玩的,講那些我還聽得懂,跟我講遊戲怎樣,是兒子的體貼吧!

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我問兒子:「你的遊戲角色的寶物和經驗值,換角色的時候可以轉給新的角色嗎?」

「理論上不可以,不過都會有可以偷吃步的方式,會寫程式,就可以偷改,也可以開外掛。」

「真實人生可以開外掛嗎?」

「真實人生可以偷吃步,換角色雖然要重新練,但是練角色的本事,新的角色很快就可以練起來,不用像第一個角色練那麼辛苦,練那麼久,這種經驗值就可以轉移。」

意思是講我就是他用來開外掛的一個方式嗎?他沒有要直接要我的錢。我半開玩笑地問兒子:「你要繼承我的車行嗎?」

有一段時間,年輕人都不要繼承家業,再後來,繼承家業也開始變得時尚起來,像小農那樣,繼承家業,用創新的方式轉型。

「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有想多賺一點,也不想要像你一樣賺那麼辛苦。」

「這個行業也已經很競爭,不是想要賺就賺得到。」

結果我以為兒子人生頓悟了,想要像我全心投入跑車,又是一場誤會,兒子說他想要像阿生那種路線的,然後我的路線,忙的時候,他可以接機動的,就算這樣他隨便賺也可以賺比現在的薪水還要多倍。

如果以他的薪水一個月三萬初,確實有時候我整趟跑下來,講保守一點,扣除成本,說不定二趟、三趟就賺到那個金額,他就算是跑機動的,也餓不死。

我這麼拼命跑車是因為把車行當作我一輩子的職業,拚的就是要買新車,以免趕不上外面人家在進步的速度。他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麼?比較好的生活品質?

我問兒子:「你感覺菜販會信任你嗎?他會放心給你跑這個路線嗎?」

「所以我只有要跑機動的啊!」

「我前面在跟你講的,你沒有聽進去嗎?我怕你們捲進來,你就偏偏要捲進來就對了。」,就算我早就把他們拖下水,但是直接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的憂慮換到兒子的訕笑,「你真的活到糊塗了,你是你,我是我。」

「又怎樣?難道會不一樣嗎?」

「我還年輕,我又不會一輩子都跟那個人相處,是你跟那個人相處了大半輩子,不是我。」

我真的活到糊塗了,竟然讓兒子在講這種話,是在講他會大,我們會老。

兒子說世間已經變化很大,以前覺得不可能的,現在已經不再不可能,等到十年以後,世界會怎樣,問我我會知道嗎?

我是不會跟兒子認輸的,他打的算盤還有別的東西,絕對不是像我們這樣很傳統地在跑車,很像是他想要用跑車換到經濟上的自由,換到經濟上的自由以後,他會怎樣,還不知道。不過,我一定有幻想過阿生跟他爸爸的事情讓我換到一個全新的好兒子。他還是臭小子,我是天真的糟老頭。但是等著看,這個人把跑車看得太簡單,我就不相信他撐得了幾趟。好膽講我會老,他會大。




【找不到的墳墓 | 導讀】系列
找不到的墳墓是社會寫實加上推理與法庭劇元素的小說,其中一些值得思考的【攝義】,我們設計為這本小說閱讀體驗之一。這個系列的連結如下:

【找不到的墳墓】各篇連結:
12 【破洞】
13 【陽世幽冥】
14 【遠颶的真實】
15 【亡妻的答案?】
16 【最後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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