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0日星期日

小說 | 【找不到的墳墓】- 14 【遠颶的真實】


專員跟在科長後面進來,菜販問:「你的主管把你找進來的時候,有跟你說是什麼事情找你進來嗎?」

「說是為了印章的事。」

「在準備這些資料的時候,你沒有發現這張取款憑條上面的櫃員和記帳是蓋你的章?」,菜販把那張取款憑條往那個專員面前推了一點點,用手指敲了敲上面,專員眼睛好像沒有非常好,認真看了一些,感覺有點緩慢,我不知道在場其他人有沒有跟我一樣的感覺,但是我很怕他講錯話,不知道他會講出什麼,在場的人已經知道剛才菜販問了真正承辦的女行員,萬一他們二個講的兜不攏,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也很難想像菜販心裡到底什麼打算,會怎樣兜轉。

專員好像還沒什麼反應,菜販又問:「還是他們沒有跟你講?」,他們指的就是科長和那些行員,包括剛剛的二位女行員,其他跟科長站在一起的人。

「有,有,準備資料的時候,我們有發現了,還有核對過印章,是我的章沒有錯。」

「既然你們都發現章是蓋你的,為什麼你剛剛不在這裡,還要出去外面請你進來,你不是應該直接出來報告的人嗎?」

專員這下反應快了,他解釋他們核對的過程有討論過,但是他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印象,他也不太記得呂鴻那天來的狀況,反而是承辦的女行員還有點印象,科長也對呂鴻和姨丈的狀況還有點孰悉,他進來回答不了什麼,所以他留守在外面。

「你平常印章都放哪裡?」

專員回菜販都放在桌上,菜販哼了一聲:「大家做事情都會來你桌上拿印章去蓋齁?」

在專員回答沒有之後,菜販又問:「我們農會大家印章都是共用的,你做事情拿那個人的印章蓋,那個人做事情拿你的印章蓋?」

「我們都是自己蓋自己的章,一定要蓋自己的章的。」

「你解釋一下是什麼情況之下,你會去蓋這個章?」,菜販的問話引來專員思考,他說照這樣看,應該是存戶死亡,死者的家屬要來領錢,櫃台會問專員,專員問科長之後,等於他承接,所以蓋他的章,因為科長是核章,這種情況下,雖然是櫃台辦的,卻會蓋他的章。

「所以是用辦繼承的方式,所以才是你處理?」

專員聽到一直否認,說正常是要辦繼承沒錯,但是農會這裡的慣例都直接讓死者的家屬領,因為都熟,家裡誰會來領,誰負責做事,或誰在講話,都知道一個大概,所以來就知道是不是真的,覺得沒問題就讓對方領了。

「應該要辦繼承,所以你處理,蓋你的印章,但是都沒有用繼承的方式辦,出事情就是你負責,現在法院就是要傳負責的人,你的印章在上面,你打算要怎麼跟法院講?」

專員說他真的是不記得那天的事情了,但是法院問應該就會這樣回答,平常這種情形會直接讓他們領,所以才會是他蓋章,照事實回答。

菜販拿起了桌上的資料翻了一下,但應該不是真的在看資料,他翻紙動作很大力,這應該已經是有一點生氣,又過一會,他說:「那這樣,你去關。」

這下子專員不敢講話,秘書和科長都直直看著專員,我覺得我好像看過這種男人的典型,菜販這個時候又說:「農會誰授權給你這樣做?科長?」

科長忽然被點名到,他轉頭看菜販,菜販不太像真的是要跟他講話,因為菜販在看專員,科長眼睛又看向了祕書,在他看向秘書的時候,菜販說話了,「科長去關?」

很快,菜販下一句話根本是緊接著上一句講的,「當然不是嘛!,既然你們都說我們農會一直都是這樣,就是我去關。不然,我去關?」

不知道這句話,菜販是認真的,還是恐嚇專員和在場的人的,在我的印象中,這不是菜販的風格,因為他在玩的等級到我那邊在講的時候,總是讓我聽起來起雞皮疙瘩,總是很涼,但是殺人不見血這種事,都是在這種很涼的氣氛裡,下次聽到,事情都已經如他所講地發生了。

我是很意外菜販會對專員這樣輕易動怒,更意外他會覺得這樣就會威脅到他,他遇過更多更棘手的,沒感覺他怕過,他真的認為他會去關嗎?

只是,我也沒見過他是怎樣在跟他的手下講話的,是像早上那時候他跟我講,只是他看到這樣的人,看他們在處理事情就有無名火,說到底,連恐嚇都沒有,只是不爽?

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眼中菜販是怎樣的?

我看到科長去跟專員講話,他們小小聲在討論,菜販好像很習慣,在等他們講,雖然聲音有點小,聽不太到,但是專員不知道是真的天生粗神經,還是他不知道音量要再壓得更低,專員的話,聲音有些還是會傳到這邊過來。我聽到一部分的內容串起來,應該是科長有問專員怎麼會這樣回話,但專員說他不懂還能怎麼回話,因為事實就是這樣,當天的事情他忘記了,科長在跟他追問,認為忘記無所謂,但是專員到法院真的要這樣回答嗎?

專員看起來是很急,但是他說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回答,他知道的事情就這樣。

科長跟他提醒,菜販不是只有他們農會靠他吃穿,叫他想想看菜販的勢力範圍影響多少區。專員還在想,科長補了一句:「想想看是誰讓你們一家人有飯吃的?」

講這些話的時候,科長音量有大一點,剛好夠在場的人都聽得到他的小聲講話,

我相信他知道這個音量所有的人都會聽到。可惜專員回的話毀了他的用心,讓科長不僅沒討好到人,還讓所有人一鼻子灰,專員雖然認真想了,卻認真回了:「但是如果不照實講,會有偽證罪,是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不能易科罰金耶!」

這個瞬間,我懂了早上菜販跟我講的,他看到這些人做事情會恨不得搧他們巴掌、伸腳踹他們,這是書呆子吧!他連偽證罪都講得出來,還講有什麼徒刑,是真的有了解一些政府法規,但是我自認為我腦袋還算正常,還會轉一下,知道這個時候這種話別說出口。但是同時,我忽然有點想笑,怪不得人家開會沒有找他進來。

應該都想得到,菜販沒有讓在場的人失望,虎地站了起來,順手就把桌上文件掃了一地,冷冷又講了一次:「偽證罪。」,像是冷笑又像是冷哼,人就往外走去。

「盧仔,我們來我辦公室坐。」

我這個陪客,馬上跟著過去,不過,那些科長口中的頭仔也都跟著一起站起來,後來他們和我就都在菜販的辦公室,有行員機靈多了,跟著到菜販辦公室準備茶水、點心。

進到菜販的辦公室之後,氣氛完全不一樣,那些頭仔跟菜販一副談天說笑的口吻在講事情,只差沒有陪酒妹和酒水在旁邊,不然這個氣氛真像我在酒店裡看到菜販在跟人談生意的樣子。我聽一陣子之後才知道,他們在講的是跟姨丈這塊地,表妹希望全部屬於她的這塊地有關,他們好像在談那些土地開發商都動了哪些手腳,聽起來他們對其中一些土地開發商很熟,有人還問起菜販是要買這塊土地開發嗎?

那個人是開玩笑的口吻,菜販罵了他一聲,說他沒那個閒時間,那個人又問是不是有土地開發商要來跟菜販談貸款的事。

不過不是,他們講到臺灣銀行,跟其他一些銀行去,那些土地開發商和銀行之間偷來暗去的事情,有講到銀行現在呆帳率都太高,菜販說他不玩那些。

菜販忽然想到,轉過來跟我講了一聲:「你表妹玩的,跟這些土地開發商玩的,你現在看得清楚嗎?我不是跟你講搞錢不是這樣搞的。」

現在聽他們講到這些土地開發商和銀行玩那一套,越大的集團玩錢的手法越黑,根本才是無本生意,表妹用的那些手法怎麼能跟他們比,但是聽起來,我也沒有覺得比較有品一點。

那些人聽這樣就知道那塊地跟我有點關係,問菜販說我是表妹的誰,菜販說是表哥,有人就開玩笑,說原來菜販是要幫表妹,是要透過表妹跟那些土地開發商玩上一玩嗎?

我就看到菜販一臉輕蔑,彈掉手上香菸的一點菸灰,「剛才才在講我沒在玩貸款那塊了,向土地開發商要錢,那是政客才在要那種零頭,我愛玩看到現錢的。」

接著他們就談起現在銀行和土地開發商,還有政客,都玩紙本的,還在笑有些拿到標案的廠商,根本賠錢賠大了。是在賠錢,不是在賺錢,怪不得菜販不玩,意思是討好一下菜販,說菜販只對賺錢有興趣,對賠錢沒興趣。

沒多久以後秘書就進來了,菜販看了他一眼,秘書報告:「依法處理,我們農會一向都是依法處理。」,秘書講完就坐到頭仔那些人中間,問起這邊這個什麼吃過沒有,問那邊那個哪個喝過沒有,這個舉動很得那些頭仔的心,我看那些產品應該都是那些頭仔那邊供應的。

從頭到尾,我也不知道結論是什麼,可能菜販已經知道答案,他們都知道答案,只有我一個是狀況外,我也只是對到底結果怎樣有點好奇而已,因為到底這又不是我的事情。

出庭旁聽的那一天,我已經不像表妹剛開始來找我那時候,她講的是姨丈的事情,我覺得這件事情離我很近,很有真實感,這陣子經歷了很多事情,反而感覺不到真實,看什麼事情都有點距離,以為很真實直接的,最終發現我看到的,我想的,都是某個人想讓我看到的,想讓我想的,我都不知道到底哪個是真實的了,還是說真的有真相嗎?

那天在農會見到的專員坐在欄杆前面的位置,跟表妹、表妹的律師坐在同一排,那天見到的秘書坐在後面這邊的旁聽席第一排,我又坐在秘書後面,坐在表妹旁邊的還有一位男生,秘書旁邊坐著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秘書旁邊坐的那個男的,我在法庭外面的時候看到他跟前面坐在表妹旁邊的那個男的在講話,應該是熟的,同樣坐在秘書旁邊的女的,我沒見過。

另外一邊的椅子上坐著的應該就是呂鴻,她前面有個大桌子,桌子前面有個氣派的椅子,氣派椅子上坐著的是那個來找過我的年輕律師,他身上穿著袍子,跟前面高台上坐著的一排應該是法官的人一樣都穿袍子,年輕律師對面的氣派桌子椅子上坐著的也穿一樣的袍子,表妹請的周律師也穿袍子。

在法庭感覺起來就是很緊張,耳朵好像會轟轟轟。

上面穿著袍子的總共有四位,一位在打電腦,其他三位前面的牌子寫他們是什麼法官,三位法官裡面有二個女的一個男的,坐中間主位的是一個女的法官。

中間主位的女法官,牌子上寫審判長,高台前面的桌子有個男生,他前面的牌子寫通譯,他站起來說了一個什麼呂鴻行使偽造私文書案件開始行公開審理程序以後,好像就開始了。

審判長:「請檢察官陳述起訴概要。」

檢察官:「如起訴書所載。」

審判長接著跟呂鴻講檢察官是起訴她在姨父郭崑煌死亡之後,在沒有告知農會和臺灣銀行人員郭崑煌已經死亡的情況下,意圖為自己不法之所有,基於行使偽造私文書及詐欺取財的犯意,提款單上盜蓋郭崑煌的印章後,拿著蓋有郭崑煌印章的提款單,向農會和臺灣銀行櫃台人員表示要提款,讓櫃台人員陷於錯誤,誤以為存戶郭崑煌還活著,而且有委託呂鴻提款,把錢交給呂鴻,損害了農會和臺灣銀行,和郭崑煌的另外一位繼承人表妹郭蕙蘭的權益。

呂鴻開始大媽的個性,就要講她是領錢回去給姨丈辦喪事,說她一個戶頭領了多少錢,一個戶頭領了多少錢,全部用在給姨丈辦喪事。審判長制止了她,年輕律師也用手示意她先不要講這些,呂鴻一聽審判長制止就沒繼續講下去,說:「好,聽法官的。」

呂鴻給我的感覺真的很大媽,講話出口就大聲,有點像喊的,我們講的中氣十足,可是沒有喋喋不休,讓我感到很意外。

審判長問了年輕律師和檢察官以後,講好要先詰問的人,誰先誰後,因為其他的證人我都不認識,只知道農會的那個專員被排在了倒數第二個。排好之後,審判長要一個男的,就是坐在表妹旁邊的那個男的先坐到證人席,其他人先出去。其他證人要走出去的時候,秘書、我,還有坐在秘書旁邊,我早先看到在跟現在坐在證人席上的男人講話的男人還坐在旁聽席,審判長問我們:「我們現在要開始進行隔離訊問,你們如果要留在法庭裡可以留在法庭裡,但是開始之後,一直到最後一個證人問完為止,你們都不可以出去,不能中途說要出去上廁所,這樣你們還決定要留下來旁聽嗎?」

聽到中途不能出去上廁所,我一時有點猶豫想要出去,再一想,開長途都幾個小時,不至於這樣就要跑廁所,所以法警在看我們,看我們要不要出去,不然準備要關門的時候,我留了下來,秘書和另外那個男人也沒出去。

我心想,我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問第一個證人,是年輕律師先問的,年輕律師先問了這個男人是在哪裡任職,原來這個男人是在榮民服務處任職,也問了他在榮民服務處的職稱,他也是專員,平常我一定記不住,不過農會這個剛好也是專員,我猜想這些單位專員都大概差不多階級,說不定也是個低階的主管。

後來年輕律師問榮服處的專員有沒有見過呂鴻,榮民服務處簡稱榮服處,因為那個專員後來就一直講榮服處,他說有見過,問他什麼時候見過,說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見到過呂鴻。

榮服處的專員在回答年輕律師問他呂鴻有沒有在一個時間,那個時間,我在想應該是姨丈過世後不久的時間,呂鴻有沒有去榮服處找過他,請他幫忙處理姨丈的身後事,榮服處的專員講述那個過程,他說呂鴻打電話過去,電話是他接的,呂鴻跟他說姨丈在大陸過世,要榮服處幫他聯絡姨丈的養女,他們有打過電話,但是沒有聯絡上。他講這個姨丈的養女,應該就是在說表妹。

接著榮服處的專員就講榮民如果像這樣,死亡了,他的配偶到他們榮服處要請他們幫忙協助處理身後事的話,他們會告訴她可以申請榮民死亡的喪葬補助費,要是配偶沒有勞保,沒有工作,還可以申請重點救助金。

年輕律師問榮服處的專員:「呂鴻是不是有在跟你講郭崑煌在大陸死亡之後,請你們代辦郭崑煌的喪葬?」

榮服處的專員好像比較急著解釋,他說不會在那種時候去跟她說沒有辦法幫她,但是像他,他會負責代辦喪葬是因為他是輔導單身榮民的,單身榮民因為沒有眷屬,所以榮服處是單身榮民的監護人和遺產管理人,才有幫單身榮民辦喪事,但是姨丈並不是單身榮民,是有眷榮民,榮服處沒有在替有眷榮民辦喪事,要他們自己的眷屬辦,他們不會介入,也不會過問。

雖然榮服處的專員講得零零落落,但我聽起來他的意思大概是那樣,他急著要解釋他們不是不幫忙代辦喪事,那是家屬的事。年輕律師又繼續問:「你們跟呂鴻講沒辦法幫她代辦郭崑煌的喪葬之後,她是不是有請你們在臺灣代她把喪葬費用請下來?你們是不是回答她說沒辦法幫她這個忙?」

「應該說我們可以幫她申請,但是她要回到臺灣來申請。」

年輕律師又問:「最後呂鴻是不是有問你們可不可先領補助的喪葬費,你們回答說沒辦法?」

「就是要回來臺灣申請。」

年輕律師大概問到這裡,接著就換檢察官問,檢察官問得比較詳細,他開始問了一些養女的事情,說呂鴻請他聯絡郭崑煌的養女,那他用什麼方式聯絡,是市話,還是手機,甚至問到電話號碼,養女的住址。榮服處的專員說他記得是手機,但是手機號碼他沒辦法回答,是登記在榮服處的資料裡面,他也要看資料才知道號碼幾號,詳細的地址也沒辦法直接就講得出來,也是要回去看。

之後專員又加上問題之外的解釋,他再度強調他們有分組,每個人有各自負責的業務,說他負責的服務對象是單身榮民,不是有眷榮民,所以他對姨丈並不是很熟,對這個服務對象的一切不是很了解,說是另一個服務組長比較了解,他在講的時候轉身過來,眼睛搜尋了一下,才調整好姿勢,轉到另外一邊,指著坐在秘書旁邊的男人,說問那個服務組長比較清楚,說姨丈的事情還是要問服務組長比較清楚,今天才特地找他來,傳服務組長作證才會比較清楚。

檢察官又一再追問他打電話給郭崑煌的養女的狀況,打了幾次,是不是他主動跟呂鴻講沒聯絡上的。榮服處的專員只說有打,一直強調有打,就是沒人接,又講是呂鴻再打給他問有沒有聯絡上的,他沒有主動跟呂鴻聯絡這件事。

後來檢察官又問:「你說呂鴻叫你幫忙聯絡郭崑煌的養女,她怎麼會叫你幫忙聯絡?你剛說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才見到呂鴻,但是這樣聽起來,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被告?不然她怎麼會叫你幫忙聯絡?她怎麼知道你有郭崑煌的養女的聯絡方式、聯絡電話?」

檢察官問的話,讓我也有點懷疑,因為剛剛我也聽到榮服處的專員說他是在發急難救助金的時候見到呂鴻的,照他剛講的意思,應該是姨丈死了之後,呂鴻要申請補助金的時候才見到這個榮服處的專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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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亡妻的答案?】
16 【最後的算計】


    @tsokyi_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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